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诗经·越人歌》
我遇见若昀的时候是一个冬天的寒夜。
他独自一人站在梅树下。这个时节白梅还未绽放，都躲在花苞里。
月色皎洁一轮悬空，洒淡淡清辉。
他负手而立，一袭长袍浅白，上绣冬梅傲雪。这是我在这世间所见过最俊逸的男子，气质卓尔不群，绝世独立。墨色长发翻飞如流岚。宽大的袍鼓了风，飘如羽翼。
她站在他身后，端了青瓷花碗立在风中。
“若昀，该服药了。”她轻声说，像是怕惊了这满目的寂静。
“明日就要出阁了，还操心这些。”他回身，墨色的瞳像是吸尽风雪，深的看不见底。
她低了头，又重新抬起来，笑道：“那嫁衣极漂亮，听夫人说是殷绣纺的周掌柜亲自选的料子……”
“那织锦鸳鸯戏水的图案出自我手。”他一直淡淡的望着她。
她显是吃了一惊，默然片刻，继而又笑：“原来如此，我道谁人有这般才艺，原来是我大闵第一画师。”
“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他移开目光，回身望着枝丫上未开的梅苞。
她轻叹一口气，将药碗放在覆了雪的石桌上，离开。
那药已没了热气。凉透了。
翌日，翼王府嫁女。
此女本是翼王部下之女，因其父沙场战死，翼王收尚在襁褓中的女婴为义女，与独子章若昀一同抚养，视如己出。
王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派喜气。
迎亲的是新科状元郎，知书达理一表人才。百姓纷纷驻足，赞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唯独王府西院冷冷清清。只隐约可听见远处一两声鞭炮炸响。
我抖了抖银色皮毛上沾着的雪，从树洞中钻出来，变做个人形，悄悄走近他。
石桌上倒着酒壶，杯盏已空。
他抚着那株梅树，自语道：“见梅惊笑，问经年何处、收香藏白。似语如愁，却问我，何苦红尘久客。”
“若昀。”我唤他。
“绮纹？”他见我，一时怔住，“你怎么……”
半饷后，他寻着石凳坐了下来，笑的黯然。“你不是她。”
“我不像么？”我讶然失笑。
“像，却不是。”
“何处露出破绽？”
“她右侧发鬓处有一颗浅浅小痣。”
“原来如此，我倒未曾注意。”我露出本相，笑的妩媚，“不想公子如此仔细。”
“我既称天下第一画师，自当有些过目不忘的手段，况且……”他掐了话，转脸看我。
“况且自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我续道。
他抿了抿唇，苦笑：“你比她漂亮百倍，学她作甚？”
我浅笑，在他身侧的石凳坐下：“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他反问。
“你我并非同类。”
“你无害我之心。”
“公子倒是大胆臆断。”我摇摇酒壶，寂静无声，空久了。用左手一点，便满了，酒香四溢。斟满递与他。“百年佳酿。”
“姑娘费心了。”他接过，并不推让，一口饮尽，笑道：“果然好酒。”
我陪他喝，壶中源源不断。
“眉如远山，肤如凝脂，目如冰轮，身如垂柳。宛若清梦中翩然惊鸿，一笑倾城。”他赞我。
“既然比你意中人漂亮百倍，不如公子将心思分与我一半可好？”我凝望他的眼。
他已微醺，双颊泛红，答道:“若能如此，我何苦寻醉。”
“我若变成与她一般模样，可好？”
“何苦委屈自己。”他摇摇头。“我与她之间，已无分毫空隙可容他人。”
“到底只是‘像’。”我笑。
“姑娘可曾有心爱之人？”他问。
“有。我与他有缘三生，这一世，来作别。”
“为何？有缘当相守。”
“公子可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来容易做来难。”他摇头。
“是。但唯有自欺，才可欺人。”
“可惜此株梅树未放，不然，更添风情。”他转望梅树，语中意气萧瑟。
我轻笑，只一指。
一时满树梅花尽放，在风中含香傲然，一朵朵宛如柳絮飞雪。
他拍手道:“有趣，他日得空，定将姑娘笑貌画于纸上。”
“若公子记得，自然好。只怕公子转头便忘了。”我与他对视良久。
“自小便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他笑的谦和。“冒昧相询姑娘芳名。”
“袖雪。”
“袖雪盈香，好名字。我定当绘成姑娘小像，等姑娘来取。”他撑着头，许诺。
“好。”他已深醉，慢慢埋下头，我将裘衣披在他身上，却听他口中喃喃道:“共度十八载，盼白头，竟成空……”
时年，满城梅树皆未开花而凋谢。只翼王府开的盛。 园中一树一树繁花似锦。暗香浮动，经久不谢。
春来时分，翼王世子章若昀病逝。
梅花尽数凋零，一连七日纷纷扬扬飘荡如雪，后终不再开花。
天下第一画师，绝笔为一女子小像。
媚眼如丝，银发胜雪。指尖绽放一朵白梅。笑颜倾城。
于下葬之日遗失，下落不明。
葬礼当日，有人见一白衣女子来坟前伫立。不久便消失不见，踪迹无处可寻。
那年初雪，你细长手指抚过我银色皮毛，笑容温婉。
你说，小家伙，我唤你袖雪可好？
那一世，你牵我的手，泪水划过脸颊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
你说，袖雪，人生苦短，若下一世你还能与我相见，定还要与我相守。
我便随你沉眠，一梦千年。
在苍茫人海中遍寻你的身影。
可你说，袖雪，何苦委屈自己，我与她之间，已无分毫空隙可容他人。
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就如同千百年间我的目光，凝在你的身上一样。
若昀。
你可知。
我来此，想还恩，想续缘，想破劫。想厮守。
我是你千年之前放了生的白狐。
终渡不了你的情劫。
很久之前写的旧文，发出来供大家砸砖。
桑心呐~~ 再长一点更好了没看够。
泪奔~~o(>_<)o~~
伤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