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端拱二年(989),徐河之战,威虏军粮草殆尽,辽军欲趁虚而入,宋太宗下令举国招兵征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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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的徘徊是过于漫长的时段,时间于我而言便成为最不值钱的了。这些年,我早已被打磨的对一切都默然相视,在日复一日中消耗着自己的灵魂,直到满千年之后再重新踏入轮回之中,开始新的生命历程。
于是,等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赫宰的时候,才想到如今他是在凡间落了脚跟的。思索后恍然意识到,距上次见面,或许早就过去了两三年的时间罢。谁知道呢。
我来到那间院落,一推门便闻到了清冽的香味,那是满树的槐花绽放着,一片纯白。我吸了吸鼻子,如此庆幸作为鬼差我失去的只是身体的部分知觉而并非全部感官。
朝院子里走了几步,我刚准备开口唤李赫宰,忽的不知从哪蹿出来一个圆鼓鼓的小孩,手里攥着一捧槐花,咯咯咯笑的东倒西歪,然后便是李赫宰的声音传了出来,说道,东海,再乱跑小心我打你屁股啊!
我失笑,觉得这样的画面,其实很美好。
小孩看到了我,仰起脸仔细的分辨着,似乎想要看清我的面容却又无能为力。我不甚介意,这种场景我见得多了。小孩看了半晌,眨巴着眼睛转头叫了起来,说,快来看!跟你一样的人!
李赫宰闻声,很快就出来了,一见到我便弯了眉眼,走上前拍拍我的肩说,好久不见。
我微笑,朝小孩努努嘴。李赫宰那般聪颖的懂了我的意思,说,三周岁了。
原来三年了,真的好久不见。
小孩拽着李赫宰的衣袖,眼睛不断的在我和他之间摇摆,然后糯糯的说,那个,你们一样。
我知道他想要说的是我们一样的让人无法分辨。我看向李赫宰,莫名觉到了些淡淡的悲哀。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啊,这个连他的长相都记不得的人。
李赫宰刮了小孩的鼻尖一下,说,我叫赫宰。
小孩费力的皱起了眉,嗯了一声,然后没了下文。
我忽然就有了不忍,狠狠的闭起了眼。这该是被多么庞大的一种信念支撑着,才能让李赫宰在三年之后,这样温柔的重复着一句,我叫赫宰。
晌午,小孩乖巧的去睡午觉,我和李赫宰对坐在槐树下,嗅着花香,各怀心事。
后悔么?
不悔。
他记不住你的名字和长相。
我记得他的就够了。
你还真是……
固执?呵,中了蛊了吧。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东海就是我的毒。
我望着李赫宰,心底攒动着的是他眉眼间的知足和心甘情愿。原来,这便是毒,至真,挚爱,纯净而沁人心脾。我为之折服,是深深浸润到我的灵魂最深处,让我震撼,让我膜拜。
他说我舍不得离开他半步,于是我每日帮着书生纂写书稿,誊抄文集,只有这样的工作可以不必外出,可以让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他说等他再大一些,我就送他去私塾,我们曾经就常常趴在老先生的院外听他讲学,再用树枝作笔,在地上练习书写。
他说我想要护他周全,我想要给他最好,等他进了学堂我就去多找一些活计,我要攒下很多很多的钱财,让他可以过上好的生活。
他说多亏东海还小,不然会被征去参战,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也万幸人们记不住我,于是我也免去了被征用的可能。只是这税种越来越多,我还真有些吃不消了。
他说我一直在抓紧时间修行,这样就可以把每日去定魂所花费的时间减少到最低,不然我还真的不放心把东海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安静的聆听,插不上话,也不想要打断他。看着他不会再变化的容貌,我不忍心去提醒他,如果东海长大了,发现你仍旧是前生死去时弱冠之年的模样,到时候,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