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从不知道生离死别到底是怎样的概念。直到叶子带回潆郅去了的消息,我才真正知道生离和死别的真正感受,要怎么说?就好像整个人从骨子里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身体,叶子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七岁那年,我出门放纸鸢,认识了同样年幼的潆郅。那是四月,京郊的草地上还沾着露水,阳光并不刺眼,远远地瞧着那头有个小女孩儿手里握着线轴,再一抬头,蓝紫交叠蝴蝶样式的风筝已经飞出好远。那个有些沮丧的小女孩儿就是潆郅,冬果尔潆郅。
我应该就是这样认识了她,彼时乳名唤作莺莺儿,她总是黏在我身后和我一起闯祸,有时候觉着过分了,再怯怯地扯扯我衣角“莺莺儿,若是被我阿玛发现了,我可是要罚跪的。”可就算是这样害怕,她还是乐意同我一起玩儿。冬府的院子我进进出出了好多回,到后来,就算是住在那里额涅也不会着急了。
十二岁那年,潆郅把我拉到了冬府后面的山上,跟在她后面爬了很久,终于能看到远方的景色。她伸手指了指我看不清的远方,许久,很坚定地对我说“莺莺儿,过些日子我想出去走走,你看到那边了吗?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种目光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不信她年纪还那么小就会被允许远游,可我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一个月以后,她写信告诉我江南的景色。我问叶子,若是有一天我也离开京城,阿玛和额涅会不会同意。叶子笑了。
十五岁那年,潆郅终于是回来了,她出落得越发可人儿,也懂得了许多我不懂的道理“莺莺儿,你真应该多出去走走,你可不知道,外头的世界可好看了。”大概就是因为有了那三年的阅历,潆郅已不同于过去我所认识的她,她变得冷静成熟,只是在我看着她陌生的时候,她又忽然变回那个陪我一块儿闯祸的潆郅。
我总是害怕这三年莫名溜走的时光,她生命中的某个空白被别人填满,可一切看起来都是我的多虑,我们还是一块儿爬到房顶看日出,一块儿跑到京郊去放风筝,她还是如过去一般容易把线弄断。我以为日子会和自己所期望的一样,平稳地走下去。
宣德五年,我已记不得那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年纪,早晨空着肚子去她那儿吃了粉蒸排骨。她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吃那么多排骨,你也不怕日后嫁不出去?”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想拉着她和我一块儿去山上玩儿,可她额涅那里来了人叫她,说是有什么事。
我不曾想,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有些无奈地站在门口,还在因为不能和我一起出门玩儿而沮丧。我故意气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冬府。就是那天,我摔下山崖,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三年后一切都安定下来,我重新回到赫府,可我未曾见过潆郅了。她怪我离开三年什么消息都没有给她,怪我出了这么大的事竟闭口不谈。我性子里的倔强与她不差分毫,我只想着这并不是我的错,也就从未低下头去找她讲和。
终于,命运给我的惩罚就是在这段故事的结尾,我只能颤颤巍巍地去摸一摸她早就冰凉的面颊。我静静地坐在她的棺椁旁,她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老友,我给她讲这三四年未曾相见我心里头有多难过,潆郅没走,她一定没走。
;潆郅,我知道你当时不想见我都是一时冲动,你瞧,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可是你怎么睡着了啊?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你的睡相,不然肯定要狠狠奚落你一番。
;潆郅,我等了你三年,你又等我三年,我们扯平了不是吗?你怎么还在生气,你起来同我说说话吧。我现在不会乱跑了,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着,你不是还有没讲完的故事吗?我就在这儿,你再给我讲讲吧。
;潆郅,这次我肯定好好地教你放风筝,你快起来,等开春的时候,我们去京郊骑马。你别睡了潆郅,虽然我看不到,可我知道现在天都亮了,你怎么忽然这么懒?
;潆郅,她们说你走了……我知道她们是骗我的,你不就在这儿吗,你只是忽然睡着了。你告诉我,你没有离开。你不是说莺莺儿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吗?现在都没人再叫我莺莺儿了,潆郅,你再叫我一声……
我就那么坐了许久,终于,再下一次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冬府。是诀别。这世上再没有唤作冬果尔潆郅的姑娘了,再没有人会扯着我的衣袖央着我陪她出门了。我忘记自己是走着回去还是乘了轿子,再醒来的时候,我还是赫舍里之窈。
潆郅,终有一日,我们会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