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齐安
其实更久以前,傻子还不叫傻子,他还有个名字。那时候的傻子是齐家的大少爷,他叫齐安。
就像所有的富家子弟一样,那时的齐安,在明亮的学堂里闲散地念着书,有着几个同样飞扬跋扈的朋友,将大把的青春浪费在骑着马游园或是打赏戏园的伶人上。有着精明能干的父亲,雍容华贵却絮絮叨叨的母亲,住着富丽堂皇的房子。周末回家时,和母亲说不了几句就大吵起来,然后再被父亲叫到书房训话。过着几乎让所有穷人羡慕的生活。
变故出现在齐安十五岁那年,大群的红卫兵砸烂了他家的大门,涌进了他家的院子。父母被戴上纸质的高帽,绑住双手,推上囚车,拿枪托抵着后腰强行拉上了大街。年幼的弟妹有的被打死,有的被从窗户上直接推下,摔成肉酱。
房子当天就被点了火,一把烧了。他被绑住手脚,拖在地上狠狠地打,那些人口中的“造反派”“走资派”他不懂,但他看清了他们眼中的狰狞与隐隐的快意。
十五岁的齐安,被打得昏死在小巷里,逃出来的老管家找到他时,齐安的口鼻里灌满了腥臭的沙土与鲜血,胸口凹下去了一个大洞,浸满了干涸的血,如老旧的风箱般半死不活地呼着气。
可怜的老管家,看到这副景象,差点没眼一翻直接也跟着昏过去。老泪纵横地扶起从小带到大的大少爷残破的身子,一步一瘸地带回了怕再被找到而暂时栖身的山洞里。
片刻的宁静未能持续几天,山洞很快被找到。老管家当场被乱棍打死,齐安又被拖走,有人凶狠地一脚踩在他的伤口上,齐安直痛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出声来,又被一棍子打在脑袋上,额头上有粘稠滚烫的液体汩汩地流出来。
齐安被拖上台接受批斗,广场边推过打算将尸体抛去野外的板车,齐安痛得厉害,但他依然看得真切,那是他的父母,死的。青白的尸体载在同样冰凉的板车上,拖了一道干涸的血痕。
死……了?……呵…呵…是啊……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齐安突然近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身后的红卫兵正拉着他跪下,听到后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地一脚踢在他的背上:“妈的,笑什么笑,跪下!”
“唔…嗯……呼哧……咕……”齐安口鼻里不受控制的涌出大口的鲜血,咸腥的液体流了满地。
吃力的微抬起头,模糊视线中的人们不出所料,有交头接耳的,有幸灾乐祸地笑着的,但更多的却是厌憎亦或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的视线凌迟般的扫过他的身体。
……真是可笑……
轻微勾起的嘴角却又再落了回去。他突然不想笑了……原来这就是他的罪吗?他的父亲是地主,所以他们都是社会的毒瘤?该向人民下跪?给人民磕头?
哧……先前他还想不明白……他一生都兢兢业业的父亲,还真是让他都感到不值。
他还记得他七岁那年,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大旱,地里几乎颗粒无收,父亲皱着眉头点着煤灯连夜思考计策,最后不仅免了赋税,甚至还开仓放粮,那一年,除了他父亲拥有的这片地,附近的村落镇子里都有人饿死。当时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他们说父亲是难能一见的……好官。哧……
齐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如今看他被批斗的,哪个不是有了他父亲才活下来……他妈的…还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天边泛起血色的朝霞,阳光渐渐穿云而过,晨曦时的风无声的吹过齐安单薄的身子,比夜晚更凉,引得他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