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梆子敲过三更。我着一身烈红衣，提灯来。照几种牲兽，面犹慈悲。取短匕削铁如泥，断锁。）
“ 去吧，都走吧。”
（ 惨然一笑。）

（苍穹无月，唯墨色独浓，一灯之下，重重幢影。）
（有影绰绰而过，伴蹄声如碎，渐近我身。仿佛昔日阿爹在时，千军初发，万骢一令同驰，这是皇都，阿爹马革裹尸，此景，我已早未见了。依稀又思起阿娘故事，说什么阴兵过境，赶尸故里，两颊映火无用，仍是煞白。）
（忙熄一星火烛，旋身自顾，才知一雪白鹿影，无声踏至身后。擂心如鼓，将风灯掷地，掩面闪躲。）
“啊——”

“ 什么人？！”
（ 惊叱一声，回首一望，隐约见火光零星，人影单薄。）
（ 迅疾而至，阻在惊鹿前。牲畜扬二蹄，欲踏，且不避。挥手见割断它颈脉，热血淋身。炽热鹿血作红妆，美极。踢开死鹿，将那人扯至一桩大树后。）
“ 奇怪，我本就是要闹出一两件命案，怎么反而救了你？”
（ 血遮眼，扯袖拭净。）

“他们怎么跑出来了。”
（拽着她袖，挪至老榕垂叶之下，环身夜色稠浓，我不撒手，只侧半边身出去，窥一眼那走兽奔逃。）
“是你？”
（我瞧不清她的容貌，却看到她唇下有一处残血，抬手先定她肩，玉指颔上一划，朦胧轮廓里，有一点像萼生。）
“真真儿吓死个人了，我反正还不想死，你得再救我一次。”

“ 自然是我的手笔。”
（ 亮短匕，已全成血红色，在自己襟上抹净。折一道月光在脸上，惊艳无匹。）
“ 救你？我凭什么救你？”
（ 兀自一嗤。）
“ 救了你又如何，你，你们，这里的所有人，迟早都要死的。”
（ 拇指食指成环于抵唇，一个胡哨就可引来巨兽。却望着她，是等待的眼色。）

“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想我死啊？”
（笑一笑，移步金履，环她一周，自后探臂，拥她纤腰，两手在腰前一环，下颔尖尖，在肩上一挨，如入剑楔。一翕琼鼻，鼻音娇而无赖。）
“好，那一起啊。”

（ 她只见我背后，不见我手势之下，唇畔一弯，笑得别有深意。）
“ 你不是会算命吗，我不信你算到的是——我会与你死在一起。”
（ 状若痴狂。握其腕，使下三分铸铁气力。）
“ 我从不求摆脱，只想早日西去。”
（ 乍转眸抬手，一指东方，兽迹奔腾。）
“ 你看，那是什么方向？”
（ 未央。）

“那是一个，我去不到的地方。”
（向远将眺，尘尘兽去处，层叠灯火，高楼琼阙，依稀笼罩起一层淡淡血腥味。）
“你看到高楼，却没看到一重一重的宫墙。他们纵使奔过去，高楼里的人依旧安枕，为此倒下的不过只是蝼蚁。”
“你若站在这里，就想百年身死后的事情了，就做一只蝼蚁吧，生门难寻，算死，最容易。“
（我看那高楼起，看玉人登楼，看长门久寂，涛涛历目，今夜她的，不过是一粒挣扎不愿消弭的尘沙。）
（笑由她握，手抚纤腰薄锦，贴耳侧，低声如缱。）
“你说，萼生会为你哭，还是为我？”

早知道我的初恋那么凶那么当初 我便不喜欢她了

“ 你错了。”
“ 活在这里，对我来说与死了也无异。”
（ 我再厉害，也是身影单薄，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 他们安枕？他们才不会安枕，他们将噩梦缠身，终日悬心。就算要死，多几个陪葬的蝼蚁，又有什么不可以？”
（ 侧首，笑了。）
（ 我眼里没有皇城玉京，没有红妆旖旎，没有爱也没有情。那年花飞时，我和我的天下都死去了。）
“ 这个问题，你死后我倒可以替你留意。”

“她们应该不会做噩梦吧。就算是命债，也是会消散的。道家说，人带来的，带不走，今生的孽，不到来世消弭。”
“权利会渡化一切，你嘴上说着生不如死，对着自己也举不起刀。”
（蝼蚁想活下去，就要杀死更多的蝼蚁，梦中客起刀杀人，满手鲜血，闭目安于枕席，一夜无梦，自己大多不明白。）
（卧榻之畔，岂容一人。我欺不得人，我便为人所欺。）
“你和我都会活下去，变成不会做梦的人。”
（言语淡淡，紧肩中风披，闭目听风。）
“你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