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姨,我们还有几日的路程?”穆玄英拉住缰绳,缓了缓身下那匹白马的速度,以便和月弄痕说话,白马难耐地扬了扬首,落蹄的步伐缩小了半尺。
月弄痕辨认周遭的景象,又从包裹里翻找出地图,细细地核对,“明日便可到达余杭郡,天色渐晚,我们再往前行几里,若是没有遇见村庄和酒家,便就近燃火修整。”月弄痕向来心思细密,虽武功未至上流,但她凭借自己极强的处事能力策划了浩气盟数次行动,成为了摇光坛坛主,也是浩气盟七星之一。她看着穆玄英长大成人,传授过他霸刀刀法,与他还有一层师徒情谊。这谢渊同样也是此次派遣她跟随穆玄英而来的原因。
“玄英虽天赋奇佳,武功修为日日精进,但此次前去极有可能会遇到恶人谷的莫雨。”谢渊眉头紧锁,他在房中踱步靠近窗前,拔出自己的佩剑细看那斩血的利刃,“纵使他们二人之间曾经是共患难的兄弟,经历这么多年,感情早已不复深。更何况那莫雨还是十大恶人之一,身上沾染的人血怕是根本数不清。他身负剧毒,发疯时伤人无人能控。你此次前去除了保护玄英,最好也能劝劝他断了这段兄弟情义。”
月弄痕从回忆中会过神来,身侧的穆玄英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月姨。月姨?”
天地昏昏,暮色四合。落日匿在远山尽处,有些依依不舍似的,余晖染金云层。穆玄英侧首看她时,她视线中的红日被挡住,只有穆玄英被光线簇拥,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生着剑眉星眸,高束的马尾飘飘逸逸,蓝衣束着精干的腰线,身正挺拔如出窍之剑。月弄痕记得穆玄英来到浩气盟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经历一番周折才保全了性命。随着年龄渐长,穆玄英面上的稚气慢慢褪去,面庞棱角分明起来,唯在笑起来时露出虎牙,可从中窥见毛毛的影子。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无奈地悲起自己多生的华发,面上神色未变:“少盟主,前面似乎有人家,我们前去询问可否暂住一晚,也好洗罢这一身风尘。”
穆玄英嘿嘿一笑,双腿施力,身下白马步履生风地前冲,“我倒是不要紧,倒是这一趟陪我过来月姨受苦了。”
月弄痕淡淡地笑,“我这不过是受任做事陪少盟主来一趟江南,谈不上受苦。”她驱马跟上穆玄英,想起谢渊的嘱托,决定先试探试探虚实,“此次前去藏剑山庄,怕是会遇到那莫雨。”
穆玄英听见这个名字先是愣了愣,那白马也跟着有感应似的又慢下来,他有些失神,“莫雨哥哥……”
月弄痕没想到只是提个名字就让对方晃神了几瞬,心中暗忖,盟主的忧虑不无道理。又听穆玄英追问似的:“他会再来见我么?”
“这……我也不知。”
夕阳倦怠般地藏入山后,光线倏地暗下来。穆玄英自落崖被浩气盟带走后,与莫雨几次相见,都无法抵过分别的命运。
穆玄英有三悔,皆与莫雨相关。一悔自己当年奋不顾身跳崖,虽想救莫雨一命,到头来却空留莫雨一人入那恶人谷底,冰雪昆仑。二悔枫华谷再度相见,自己却顾虑过多,竟喊对方莫大侠,这一声几近断去兄弟之情。三悔二人共生在世,却站在对立二端,无法同那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世人皆言莫雨正邪不分,杀人入魔。只有穆玄英自知,莫雨并非生就恶骨,他出生便身负剧毒与咒印,在意识尚未启蒙之时就无法控制自我,乱世之中与他相逢相依。莫雨把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都留给了毛毛,所以纵使他那时发疯发病,只要毛毛在身侧,他都能够控制自己。穆玄英这三悔中前二悔是从内里下刃,把莫雨的心剖得碎,但他依然缝合伤口,从皑皑雪山走来,捱着苦痛,嘴里喊的名字,说的话语从未改变。
傻毛毛,傻毛毛。
穆玄英你是真被喊傻了!穆玄英心中又恼又恨,恼自己未思索周全,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所念之人。
月弄痕看着光彩从穆玄英眼中逐渐消失,她不忍继续谈及这个话题,“少盟主,你可有想过藏剑山庄此邀的目的何在?”
穆玄英闻言,勉强从对莫雨的愧疚中抽身,“我师傅只同我说了是叶大庄主发来的请柬与恶人谷同样要派人前去一事,其余并未细说”他思索片刻,“我虽然不知道我师傅是否得知其他的消息,但浩气盟与恶人谷向来不议和,恶人谷若未派人前来显然更合情理。但若恶人谷的人真的出现了,那说明这插手的第三方势力足以使浩气盟与恶人谷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月弄痕赞赏地点头,“那少盟主认为这方势力是——”
“有两种推测。”穆玄英说:“一是九天,虽然九天近年在江湖销声匿迹,但他们始终掌握着武林的命脉。其二便是朝廷。”
月弄痕微微敛眉,“大唐看似安定,表面上箫鼓喧阗,烟树香榭,实则是歌舞升平。在远离双京的边邑已有饥民。路有冻死骨,这颗表面繁荣的大树,内里却是已经被蛀蚀了。”
她似是黄粱一梦数十年,才从盛唐惊醒,难免惆怅“走吧,我们去前方的村庄看看是否有可以下榻的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