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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生气夫妇】夜行歌(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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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普望着手心的银块愣了一下,仰起脸点点头,飞快的跑回了村落。
  远处的另一人没有走近,径自把马拴在树上,走到湖边掬水洗面,从火边只看见一个朦胧的背影。
  “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吧。”青年微笑着建议。“反正都是在外的行客,也不讲究,凑和着在火边歇息一下。”
  “多谢好意,我们习惯了行旅,不必麻烦了。”少年有礼的颔首,对这厢的热情相请客气而坚决的婉拒,走到湖边升起了另一堆火。
  确实是老道而娴熟的取火方式,而后又从马上卸下了物件取水煮汤,在地上铺开两卷软毯,动作干净利落,熟练已极。
  洗完手脸,瘦小的身形在毯子上坐下,倚着树等水开,一动不动的似已睡着。
  两堆篝火遥遥相对,一堆盛大夺目,另一堆比起来小得不值一看,声息也极低,完全被粗汉的喝笑哄压。
  一场意外过去,羊肉也烤得火候十足,开始了大肆吃喝,羊皮软袋装的烈酒在一双双手中传递,割肉的小刀在火光中闪亮,西域汉子的吃法是大块朵颐,纵情而尽兴。那边却是安静之极,饮食也极简单,就水咽着粗糙的干粮,并不因肉香而多望一眼。
  “他们吃的什么?”青年似不经意的问晃到身边的索普,递过一块油香的肉。
  “肉干和面饼。”索普挠了挠头,不懂对方为什么不升火烤现成的狼肉。
  “那个人长什么样?”始终留意着小个子的人,连脸都看不清。
  “是说那个小姑娘么?”索普脸有点红的笑了。“长得很好看。”
  “是个小姑娘?”青年愣了愣。
  “和我差不多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想起那张脸,孩子频频望过去,只能看见隐约的火光。“好像雪山仙女一样。”
  少年、稚女、荒漠夜行……这样的身手……
  青年思索片刻,提起半片烤好的羊走了过去。
  “光吃干粮太难受了吧,出门就是朋友,请尝尝我们的手艺。”
  少年站起来接了过去,也不推辞。
  “多谢朋友,没什么可以回报,只有心意相祝了。”
  青年微笑,目光掠过稍远处坐着的另一人,为对方的稚嫩所惊讶。“你们这个年纪,怎么会夜行大漠,没有其他同伴么?”
  “就我们两人。”
  “这样怎么放心,荒漠危险难测,又有狼群又有横匪,要去哪?或者与我们同行一段?”青年出言责备,仿佛好意的劝诫。
  “我们去姑墨找舅舅,这条路是走惯了的,不必麻烦各位了。”
  “你们是姑墨人?”青年的眼光打了个转,“是……兄妹?”相处的情形……并不像。
  “那是我家小姐。”少年纠正。“家里出了点事,由我护送着去姑墨。”
  “你们从哪里来?”
  “敦煌。”少年答得很流畅。“尊驾要去?”
  “我们是行走的商人,经常在各国之间转悠。”青年爽朗的一笑,又寒喧了几句,客气的告别转回了营地。
  火堆旁的大汉好奇的凑近,“主上,没什么问题吧?”
  “暂时看不出。”
  “会不会……最近不是说那边有人来?”没说出口,都心知所指何方。
  “怎么可能,要是也不会带个这么小的女孩,那不累赘么。”一名汉子否定。
  “你忘了?几年前在莎车殿上杀人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据说长得相当出色。”青年冷冷的提醒。“说不定是同一个。”
  同伴语塞,仍认为不可能。“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年纪又对不上。”
  青年静了半晌。“明天留神看他们往哪里去,真要去姑墨也就罢了,要是往龟兹……”一抹阴狠的厉色掠过。
  “往龟兹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众人心领神会。
  “正好把那丫头捉来仔细瞧瞧,仙女到底长什么样。”
  望着火边入睡的模糊身影,一阵哄笑响起,夹杂着粗俗不堪的玩笑。
  左近的沙丘无声无息的滑落了一缕细尘,一双暗处的眸子微闪,悄然隐去。


IP属地:江苏58楼2017-06-24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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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墨
      不能怪手下谨慎不足。
      当翌日清晨,远处的宿地已空无一人,趁夜而来的两人黎明即已出发,值夜的人叫醒了斥候跟缀其后,证实了对方确实往姑墨而去。
      脚边丢着一具大漠拾回的狼尸,狼皮完好无损,死因仅是一枚小小的石子,由眼眶穿入了狼头,一击毙命。不到二十的少年,精准犀利的手法……那两个人……青年默默思索,心下涌起了层层阴霾。
      倘若真是天山上的来客,去姑墨意欲何为?姑墨实力远逊于龟兹,迟早成为囊中物,即使有异动也只会带来更好的寻战借口,反而是求之不得。
      久已厌倦受人箝制的境地,一旦登上王位,他绝不会给魔教半分勒索的机会。目前龟兹上下对天山怨愤非议,正是摆脱支配的绝好机遇。
      只是……昨夜的一场偶然……究竟会带来什么?不欲贸然对上摸不清来历的对手,选择了监视观望,会不会是一种失误。
      望着起伏连绵的沙丘,第一次有了不确定。
      姑墨的国相是个中年男子。
      沉稳而老练,不卑不亢的问候突然而至的魔教使者。几番客套寒喧,终于切入正题。
      “敢问尊使亲至姑墨有何贵干。”
      “略有小事,尚需仰仗国相大人襄助。”迦夜双手递上一封礼单,“这是敝教对姑墨的一点问候,请务必相信我们此来之诚。”
      “尊使何须多礼,若是能力所及,本相自当尽力。”看着礼单上列出的种种珍宝,稳重的国相亦不禁讶异,如此重礼由魔教送出,真个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何种事端令尊使烦恼。”
      一旁的粗豪男子插口,“但愿不是如龟兹国一般要取重臣的性命。”
      尖锐的话语令众人色变。
      “这位是狼干将军?” 迦夜淡淡的微笑,对姑墨的重臣了若指掌,并不意外有人出言不逊。“将军是性情中人,直言快语。近日听闻龟兹练军甚严,意有所指,万一战事袭疆,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粗壮的汉子一挺胸膛,豪气勃发。
      “若是龟兹胆敢来犯,姑墨必将严阵以待,教他有来无回。”
      迦夜礼貌性的笑了笑。“如此真是上佳,据闻赤术领军颇有心得,用兵诡异多变,曾与将军数度交手。今见将军胸有成竹,想来必定已摸索出应对战法?”
      狼干登时语塞,脸膛涨得通红。
      室中人皆知数次战事均是姑墨退败,哪还说得出大话。


    IP属地:江苏59楼2017-06-24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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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相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
        “姑墨国小,不比龟兹之盛,尊使想来也有所闻。但国有国威,纵使力不能胜,战事临头也不会退缩,多谢尊使关切。”
        “国相过谦了,姑墨慷慨勇毅坚拒龟兹之侵,本教一向佩服。”迦夜垂睫浅笑,“不过在下曾闻得流言,说姑墨今年收成不佳,又有马贼劫掠于外,往来商队皆遭洗夺,财赋大减,若是龟兹此时入侵……”
        吐出的一句句话字字诛心,连国相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阁下这般话语究竟是何用意。”狼干厉声质问。“莫非是专程远道来嘲讽姑墨?”
        “将军哪里话,本教历来与姑墨交好,焉有幸灾乐祸之理。”迦夜脸色一肃,关切而郑重。“赤术练兵,意图趁姑墨灾患之机入侵,借战功而赢王嗣之位,贵国尚需及早设防。”
        “形势逼人,敝国也并非不知,只是……”静默了半晌,国相叹了一声。“尊使如此了解,可有良方赐教?”
        对方的气势低弱下来,迦夜不疾不缓的开口。
        “良方倒不敢说。龟兹之威首在赤术,若能除掉赤术兵权,断其继位之路,龟兹必定以自守为主,数年内决不会擅动刀兵,姑墨可望安亦。”
        “这谁不知道,若不是赤术,怕他个鸟。”狼干忍不住说了粗话。“莫非尊使看在姑墨年年岁贡的份上,愿意为敝国去此大患?”
        “两国之间,刺杀未免小气了,况且一旦激怒龟兹反而连累了贵国,迦夜万不敢当此罪人。”
        她轻易推脱,狼干憋得面孔扭曲,险些破口大骂。谁不知道魔教以刺杀之风震慑西域,现在却说手段不够光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消除赤术之威胁,倒是借将军之力即可。”笑看狼干怒气难抑的脸,迦夜话锋忽转,众人一时呆愣,好一会国相才能言声。
        “敢问尊使何意?”
        十五日后。
        姑墨大军集结,征伐龟兹。
        大军开拔,战旗飞扬,成千上万人所组成的队伍连绵极远,刀枪阵列之间,谁也不曾注意有两个年轻的身影。
        以灰色的大氅裹住了全身,迦夜策马随在大帐左右。
        行军数日,终于到了龟兹姑墨交界处。
        闻得异动的赤术在国境对面严阵以待,两军大营的灯火遥遥可见。甚至能听见隐约号令鸣嘀之声。
        月光映着铁甲,反射着金属的冷冷寒光。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行军,滋味倒也新鲜。”迦夜凝望着夜幕下的营地,无数的帐篷灯影摇摇,偶尔传来金柝之声,与天上繁星相映,显出异样的静。
        小小的唇畔呵出朦朦的白雾,眸子星光般璀灿。他没有看营地,上前为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时近中秋,风已开始裹挟着雪意。
        “殊影。”
        “嗯。”
        “你说,这样的手段会不会太狠?”
        迦夜鲜少问出这种话,他愣了一瞬,非正面的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是什么理由,教王都不会容许失败。雅丽丝是什么人无关紧要,教王也不在乎麻烦因何而起,一概丢给执政的下属去计量。高高在上的俯瞰各类勾心斗角正是上位者的乐趣之一。
        不管是过去放任左右使暗斗,抑或今日纵容雅丽丝擅权,皆是教王随心游戏的棋局,没有推诿抗辩的余地,无能者自然会被毫不留情的淘汰,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很清楚。
        迦夜轻笑起来,泛起一抹淡嘲。“你说的对,没有别的选择。”
        赤术想要一场战争,就给他这个机会。但争战的结果或许会出乎龟兹王子的预料。
        “赢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


      IP属地:江苏60楼2017-06-24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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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微的活语渺不可闻,她伸出细白的指,迎接半夜翩然而落的雪,碎小的雪星停在黑发长睫,宛如梦中的玉人,不染尘烟。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
          死伤无数。
          姑墨在战阵方面本就不是赫术的对手,仅是勉强苦撑。
          最终开始和谈,这也是算计好的结果。
          迦夜静静坐在中军大帐,等候谈判回来的狼干。未已,一身甲胄的将军带着寒气掀帘而入。
          “将军此去可还顺利?”
          狼干的脸色极其难看,这一点不难理解,作为一个败军之将参与和谈,本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照你说的办了。”他粗声粗气的回答,手中的头盔抛到案上,铿然一响。“狼干是个老粗,不懂打仗就是打仗,非要搞些阴谋诡计曲里拐弯的东西。”
          “微末之计,让将军见笑了。”迦夜仿佛未曾听出不满。
          狼干本性粗旷,按不下意气,还是脱口。“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实在不上台面,要不是国相嘱咐,我……”
          “将军耿直,自然看不上这种把戏。不过敌强我弱,暂请权且忍耐。”
          “认输也就算了,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赔款求和。姑墨的名声丢脸到家,迟早沦为各国的笑柄。”从未有此奇辱,粗旷的将军怒意难平。
          “忍一时之辱,成后世之功,将军必能斟酎长短轻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赤术小儿张狂棘手,用这种招数也太……”狼干鄙薄的斥语。“唯有魔教才想得出。”
          迦夜仍在微笑,眼神聚如针刺。
          “将军此言差矣,赤术以士卒充作马贼侵扰姑墨的手段,可是连迦夜也自叹弗如。”
          “你是说那马贼是龟兹所为?”环眼瞪如铜铃,呆了片刻,不置信的干笑起来。“何以见得,休要信口开河。”
          “其行如电,其迹如迷,飘忽莫测,追之不及。”迦夜冷冷的扬眉,“在将军看来像普通贼人么?”
          “也不能就此证明是龟兹所为。”狼干惊疑不定。
          “姑墨精锐部队屡次清剿均一无所获的马贼,所做的一切都旨在阻断入城商旅,且甘冒奇险仅在特定的地域活动,将军就不曾怀疑过缘由?恐怕国相心中也有疑虑,苦无据不便擅言罢了。”
          纤白的手紧了紧披风,临出门前又回首,清冷的语声不掩讽意。“兵者诡道,战阵未开先出杀着,沙场多年,将军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朔风卷着雪袭入帐内。
          瞪着摇摆晃动的帐帘,威猛的将军愣在当堂。


        IP属地:江苏61楼2017-06-24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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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歌
            回到居住的营帐,迦夜卸下厚重的披风,着手收拾行装。
            “现在就走?”他默默的置拢物件,打点包袱。
            “时间紧迫,得赶去龟兹督办细节。”
            “是否告诉狼干那批马贼补充食水的地点?”
            “以你之见?”她没有正面回答,随口反问。
            “还是算了,那批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狼干对付不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些大汉的打扮像寻常商队,却剽悍勇猛,警惕极强,起行坐立皆有武夫的利落。若不是行往姑墨,一定会遇上对方的截杀。“我查过他们的马,修剪和行囊绑扎的手法与龟兹人如出一辄,必定是军队改扮。过来攀谈的是首领,所有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分羊的时候把羊脸和最好的部分给了他。”
            “你倒探得很细。”迦夜淡笑一下,略为称许。
            那个年青人气质尊贵,行事谨细,必定是龟兹上层人物。有这样的人率队劫掠,岂是庸常的主帅所能应付。
            “本来我还未能确定是赤术的暗策,直到恰好撞见。” 她摇了摇头。“凭狼干的脑子,再过一百年也赢不了。”
            “赤术的计谋倒是很有效,加上天灾,姑墨简直焦头烂额。”
            “天灾。”她轻哼一声,合上玉匣,将读后的情报一一烧掉。“那算什么天灾,说来同样是人祸。”
            他一时错愕。“这是刚才密报里写的?”
            “发生的时间有些怪异,我让密使详细的探查了一番。”迦夜简单的归略。“姑墨本以胡麻为主要种植,此地的气候适宜生长,产量甚丰,成色也冠于西域诸国之上,商客云集多为于此。这两年忽然出现了许多疏勒商人,重金求购石榴,说是贩往中原可获数倍暴利。百姓纷纷改种,斥重资购入石榴种子。及至收成,求购者绝迹无踪,大批石榴无人采买白白烂掉,无数人因此穷厄困顿,一厥不振,举国生计急剧恶化,各处乱象频生。”
            言毕,她冷笑了一声。“看来是寻常商贩之事,却关乎大局成败。战事未起之时令敌自困,若真是赤术继掌大权,不出数年,姑墨万无幸理。”
            “龟兹与疏勒何时达成了联盟。”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静静的看着信纸一点点化为灰烬,火苗低弱下去。“几度事件都与疏勒有关,将来必成大患。”
            “想是两国达成了协议,合力瓜分姑墨。”
            “以疏勒切入的程度来看,大抵如此。”
            “国相大概也猜出了端倪。”
            “猜出又如何。”迦夜轻嗤一声。“难道还能指望那个有勇无谋的将军主动出击?若非我们替他谋划,早就一败涂地。”
            数日内几度压下了狼干出击挑战的冲动,改以利用地形迂回拖延为主。否则在赤术的百般诱战下,这位好战的将军不上当才是奇迹。
            “国相也是无能为力,谁教外戚势大,国主唯亲是用。”他并无多少同情。“要不是我们上门献策鼓动,姑墨哪有勇气挑起战事。”就连这回十拿九稳的战策,都是以重金贿赂后宫及内侍才得以说服国主,当然,其间还加上了魔教的煞名威慑之力。
            “这次算是姑墨运气好,否则赤术踏着他们的尸骨登上龟兹王位已成定局。”她摊开五指,凝视着掌心的纹路,“只怪他野心太盛,羽翼未丰时主动招惹了教王。”
            背起行囊,他低声征询。“走前可需知会狼干?”
            “没必要。”迦夜抬起头,黑眸在跳动的营火中闪闪生光。
            “局已经布好,我们只剩收场。”
            轻装简骑的两人悄然离营,策马奔向龟兹。


          IP属地:江苏62楼2017-06-24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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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慎的绕过双方大营,避过了哨兵斥候,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当晨光透出天际,奔驰了一夜的两人缓下丝辔。天空似隐约浮了一层厚厚的灰,日色昏黄,迥异于往日的清朗。
              迦夜仰首探望良久,脸色越来越沉重。马儿也似感受到不详,不停的喷鼻,浮燥难安。奇异的天象令人纠结,他凝望了一阵,脑中闪出一种可能,不由神色剧变。
              俩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打马狂奔。
              健马四蹄腾空,拼尽了全力飞驰,口角涌出了白沫,终于在剧变来临前夕闯进了一处遗弃的废墟。
              远处的天际腾起一股细细的黄沙,天地变成了一片暗黄。
              废墟周围有枯死的树林,或许曾是个小小的绿州,现在已化为一片砂黄。房屋还算坚固,小半都埋在了黄沙以下,马也被牵了进来,在恐怖的异象中不断发抖,浑身湿淋淋的喘气,大漠中令人恐惧的沙暴渐渐显示出威力。
              风厮吼起来,卷起了漫天的沙尘,凄厉而尖锐,像是恶魔的呼号。大地在颤动,小小的屋宇仿佛抵不住重压,入口不断有沙粒卷入,不久已积成小堆。四周漆黑如墨,俩人背抵着风吹不到的墙壁,静静的等灾患过去。
              风一直刮。
              他站起身,从隔室压塌的一角房梁上截下一段木头,劈成细柴引火,温暖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室内终于有了光。迦夜从马上翻出薄毯,掷给他简单的食水,就着火光默默吞咽。生死一线的紧张感过去,剩下无边的疲惫。
              一天一夜之后,呼啸的厉风逐步停息。天空湛蓝而晴朗,没有一丝云彩。周围的沙丘完全换了形状,全凭着经验寻找方位。
              马死了一匹,为了抢救剩下的马,又用掉了储备的食水,不得不被迫折返补充水源。
              荒漠里唯一的马。
              僵立了很久,迦夜终于翻身上马,揽住他的腰。
              身后的重量很轻,几乎不觉。清冷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可以感觉到呼吸拂动,他不自觉的挺直,背心微微发烫。
              浪费了数日,不过走了百里。
              眼前出现了村庄的轮廓。
              他策马驰近,身后的迦夜被挡住看不见景象,突然开口。
              “前方有血腥气。”
              飘来的风中挟着浓重的血腥,村子空前的寂静,他一手执剑,小心的驱近。
              一具具倒伏的人体横七竖八,在屋内,窗沿,井边,大路……放眼望去,竟无一个活人。
              鲜血干涸成紫黑色,残破的幌子在风中飘荡。焚烧过后的村庄满目疮痍,历历死者相摞。
              粗劣的衣料,恐惧的神情,普通的村民遇袭时的仓惶显而易见,随处可见妇女被撕开衣服凌辱后的惨景,巨大而翻裂的创口昭示出无情的屠杀。
              默默牵马走在遍地狼籍中,脚下踢到了一面软软的战旗。姑墨国的标志赫然入目,火焰般炙痛了双眼。
              龟兹边境的小村落,不可避免的被战事牵累。在姑默大军未曾后撤的时期,这里成为了劫掠对象之一。
              迦夜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IP属地:江苏63楼2017-06-24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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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们挑起的战争,他们的罪。
                无法回避的罪衍赤裸裸的呈现。
                不容逃遁。
                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身畔的骏马哧哧呼气。
                村落的正中是屠杀最集中的地方。
                一个十余岁的孩子跪在尸体堆中僵硬如石。呼吸仍在,痴呆若木偶,被惨剧吓得神智崩溃。这张脸曾经羞怯的笑,递过面饼和肉干,朴实的退回多余的银子。
                整个村子,唯一剩下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
                看了一眼他做出判断。这类丧失神智的人在战奴营并不罕见,瞬间刺激过大,很难回复正常,多发生在初入营的新人身上。
                迦夜从身边走过,一步步接近那个木立不动的孩子。
                他的心一紧,剧烈的跳起来,待要脱口让她止步,已经来不及。
                一只小小的,白生生的手举起来。
                蒙住了孩子的眼睛。
                静得令人窒息的村庄,忽然有歌声响起。
                清越的歌声穿透了一切。
                如泉水漱过玉石,在山林草泽奔流;如枯骨下长满了芳草,开出了摇曳的春花;如云开雾散,雨过天青;如冰消雪融,大地重归;如藤曼蜿延,援引向上,绽出新生的嫩芽。如世间一切不可言说,无可挽回的事物消逝轮回,生生不息。
                道尽了生之欢悦,死之静穆。
                安抚着亡者的灵魂,平复着生者的哀凄。
                奇异的曲调,陌生的歌谣,听不懂字句,却温暖得让人落泪。
                歌声在废墟中回荡,散播四方。
                许久,低低的啜泣响起,渐渐大起来。
                痴立的孩子号啕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自迦夜的掌中淌下,滚落尘埃。倾尽了所有痛苦,从混沌无觉中复苏。
                从未听过迦夜唱歌。可当她合上双眼,歌声便如洗净灵魂的素手抚过心头。
                长睫微阖,眉目低垂。黑发披落双颊,苍白的素颜静如祭者。
                他愣愣的望着她,中止了一切思维。
                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哭声逐渐低落。
                迦夜睁开眼,幽黑的眸子望向他的身后。
                一列剽悍的战队不知何时出现,马上的士兵呆呆的看着两人。领头的青年英挺锐气,一身甲胄,极是眼熟,惊异的目光不曾离开过迦夜。
                他悄悄握住剑柄。
                龟兹骑兵的盔甲锃亮,在日影中不容错辩。
                放开了捂在孩子眼上的手,迦夜默默的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尸骸狼籍的村庄。多数人的视线仍在跟着她,有三两个人下马检视着孩子的情况,他在远处回望,无形的松了口气。


              IP属地:江苏64楼2017-06-24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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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蜚语
                  离开了村庄,迦夜一直沉默。
                  唯一幸存的孩子,交到了同族人手中,应该无恙。
                  那一村人,与被他们亲手所杀并无二致。
                  纸上筹划,精密计量,现实中化为鲜活的人命,毁灭的村落。
                  假如他们不曾干预,相似的场景或许会出现在姑墨。赤术同样不会对敌人有任何怜悯。但这样的理由,无法自赎。
                  只为了冰冷的利益,让无辜者鲜血横流。
                  他想在恶魔掌中生存下来,却让自己也变成了恶魔。
                  日夜兼程的踏入龟兹,自鄙自厌的感觉挥之不去,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迦夜秘密召见了驻留龟兹的魔教暗探,公布了策动细节。
                  局势,渐渐朝着他们预设的方向转变。
                  三日内,谣言四起,传闻赤术王子为了夺嗣与姑墨人勾结。
                  五日内,风传姑墨的破格出击和无能战败别有隐情。
                  七日内,王廷爆出秘闻,在阵前督战的近臣快马传回了赤术与姑墨勾结的密信。
                  十日内,龟兹王下令查抄被刺身亡的左大臣私宅,找到了与姑墨往来的铁证。
                  十二日,赤术回国,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唾骂和龟兹王的震怒。
                  辉煌骄人的战绩被视为处心积虑的诡谋。
                  人们似乎忘了他过去的功勋,都在私下传议他让亲舅私通姑墨,蓄谋夺嫡,以便独揽军权,阵前媾合。
                  数日之间,呼声极高的王子身败名裂,百口莫辩。
                  人心的天平全数倾向了他的兄弟,侧妃所出的幼子。
                  迦夜淡抿着茶。
                  听着茶肆里的平民口沫横飞的鄙责赤术,市井里充盈着期盼国王重责王子的快意。
                  “殊影,你看。”她的声音仍然平淡。
                  “毁掉一个人的名誉,是多么容易。”
                  “赤术永远失去了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他并不愉快的道出结果,这本是他们多方筹划的场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残忍,对不对。”她一根根屈起手指,像在梳理心底的情绪。“没有别的选择,你知,我知。”
                  他紧紧抿住唇,不发一语。
                  是的,他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她有。
                  她本可以离开魔教,放弃为虎作伥的生活,像绯钦一样远扬,何处不可留。偏偏自甘陷于污淖,他始终难以理解。
                  “人轻信、愚昧、嗜血、冲动。”她轻轻吐出话语,眼睛仍望着街市。“发现一个英雄与自己所预期的不同,便愤然作色,欲除之而后快,沉浸在被骗的愤怒中无法释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我不过是伪造了一封密信,由狼干传给了倒向侧妃的近臣,其他的,都是真实。”
                  交战是真,和谈是真,赤术的舅舅通敌是真,然而这些真实加在一起,混以别有用心的说辞,有意无意的模糊,诱导出的答案足以毁掉一个人。
                  流言令智者迷惑,愚者深信,在高涨的惩戒之声前,谁还有勇气与众人相悖,去探究不一样的真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近乎厌倦。
                  “明天我们谒见龟兹王。”
                  既然被杀的左大臣是通敌叛臣,重要性自然也大大降低。强硬派的赤术倒台,侧妃及小王子的地位瞬时倍增,与教中继续交好便成为龟兹首选。
                  大门,再度打开。
                  以无数的生命为代价。


                IP属地:江苏67楼2017-06-25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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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谒见十分顺利。
                    伴在龟兹王身边的侧妃笑容灿烂,紧抱着怀中的幼子。
                    小王子不过八岁,蒙懂天真,赖在母亲身上撒娇作痴。
                    一枚再适合不过的棋子,供教王将强大的龟兹操控自如。
                    迦夜执礼如仪,将致歉与交好之意表现的得体大方。谒见完毕,他们随着内侍的引导走出。
                    稍后即可回转天山,迦夜仿佛也放松了一点。
                    廊前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人,忽然在看见她的一瞬定住。
                    “你是……”
                    “禀大王子殿下,此乃魔教尊使,刚刚见过陛下。”内侍恭敬的回报,眼中却满是对图谋篡位者的不屑。
                    “魔教……尊使……?”
                    “魔教……”
                    “……魔教……”
                    男子喃喃的反复念诵,声音渐渐喑哑。
                    “……原来……如此……”
                    听着越来越奇异的话语,他心头剧震。
                    谁会想到。
                    马队的首领,那个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赤术王子。
                    迦夜的脸白如纸,姿势不易觉察的变换了下,他知道她已在全神戒备。
                    “你是魔教的使者。”赤术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直的盯着迦夜,瞳孔仿佛在燃烧。“尊使前日在战境出现,又匆匆赶至龟兹。”
                    “想来真是一路辛苦。”男子的话里有浓浓的讥讽。额上青筋隐现,极力抑制住杀人的冲动,俯身逼视着瘦小的女孩。
                    “为了我赤术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过谦了。”迦夜镇定下来,回望对方。“早闻殿下是龟兹栋梁,本教怎敢小视。”
                    男子蓦然爆出一阵大笑,无限愤怒不甘。惊得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好一个魔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西域诸国尽在掌中,委实令赤术叹服,败在这样的对手之下,夫复何言。”
                    “殿下豪迈慷慨,迦夜佩服。”她毫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辞令。
                    “那个孩子?也是你的计谋之一?”
                    静了许久,迦夜极慢的回答。“那是村里的幸存者,与本教无关,殿下一查即知。”
                    “能得到尊使垂注,怎会是无关之人,赤术确该仔细彻查。”
                    苍白的脸激红,她挺直背脊仰视,第一次呈现出如刀的尖锐。
                    “那孩子是龟兹人,我仅是路过。殿下若是男人,就别拿自己的同族来惩敌。”
                    男子瞬间失去了理智,低吼一声,手指已将扼住细颈。
                    一线寒光闪过,而后才有出鞘的轻响。
                    赤术踉跄退后,颊上一道伤口缓缓渗出鲜血,一直不言不动的俊美少年执剑护在迦夜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请殿下冷静,勿要失了礼数。”冰寒的话语隐然威胁。
                    身后的女孩眉目都不曾动一下,淡淡的瞥了一眼径自而去。
                    对峙了半晌,少年收剑紧随其后,留下各色异样的目光。
                    “是我失算了。”拢起宽袖,迦夜秀眉紧蹙。
                    “赤术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他静默了半晌。“那个孩子的命运不是我们所能掌握。”
                    就算时光倒流又能如何。


                  IP属地:江苏68楼2017-06-25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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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回天山?只会让战奴营里多一条冤魂。留在村落?根本不可能存活。迦夜当时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如果那个人不是赤术,如果不是出宫时乍然遇见,让身处困境的王子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因果……
                      她深深的叹息。不知到底算什么样的运气,竟然三度遇上了此行暗算的目标。
                      “或许我不该激怒他。”
                      “与此无关。”
                      “说的对,他想杀我可不是因为那一句话。”
                      是对她所做的林林总总,无法控制的恨意,从心高气傲的王室骄子变为卖国谋利的罪人,千夫所指,万人斥骂,唾手可得的一切化为梦幻泡影,怎可能不恨。
                      风有些冷,她抱紧了双臂。
                      “收拾东西吧,明日回教。”
                      “龟兹王的宴请安排和官员会面?”他并不意外。
                      “推了它。”迦夜意兴阑珊。“随你找什么借口。”
                      “赤术未必会善罢甘休。”
                      她点点头,认同他的推断。“肯定安排人在路上截杀。”
                      “等一阵再走会较为稳妥,不出十日,龟兹王自会剥其军权,禁足于宫内。”短期回程遇袭的可能性太大,他不甚赞同。
                      “不错,可惜我不想拖延。”迦夜垂下睫,掩住了眸光,“必须尽快出发,赶回天山。”
                      “未免冒险。”
                      “势在必行。”
                      “理由是?”迦夜的意志相当坚决,他疑惑不解。
                      “出行时间比我预计的长得多,雅丽丝在教内,还是早日回山的好。”沉默半晌,她给了个答案。
                      “她……”不用问,这般暗间落入教王手中,必定是凄惨无比。教中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处,迦夜也不再出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一庆幸的不过是今日尚安,孰知明日如何。


                    IP属地:江苏69楼2017-06-25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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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了眨眼,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
                        额角抽痛,连带身体沉重无比。
                        勉强睁开眼,一切变得忽近忽远,模糊不已,良久才转为清晰的影像。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映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
                        四壁都是坚硬的巨石所砌,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炽,插着几根粗励的铁条,墙上挂着数种刑具,也许是年久,沾着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悬吊在空中,零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
                        那是……迦夜!
                        一念及此,立刻想跳起来,手脚立时拉紧。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四肢,将他固定在室内一角。手足挣动之际完全使不出力,只听见铁链拖动的哗响。
                        他大口喘息,回忆着此前的印象。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会突然至此。
                        龟兹国主的侧妃,密召他们入宫。迦夜虽不耐,仍是随着宣召的马车去了。
                        内侍将他们引至一间极安静的花厅。
                        侧妃迟迟未至,迦夜刚抿了半口茶,猝然色变。
                        “走!”
                        腾身而起的时候已来不及。
                        轧轧的机构声忽起,门窗瞬时落下了坚厚的铁板,封闭了所有出入的途径。迦夜的短剑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他展动身形,飞上横梁,彩绘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钢为顶,看似普通的粉壁内里是极厚的青石,门窗闭锁,便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
                        “百炼钢,销金石……”
                        连连斩了几剑,除了印痕略深以外徒劳无功,迦夜恨恨的低咒。
                        “好一个赤术。”
                        敢冒大不韪在深宫里直接下手,看来是完全不顾后果。明知无用,他仍提起摊在一旁的内侍逼问。“机关在哪里!”
                        内侍抖成一团,脸如土色,只听见牙齿嗑嗑直响。
                        “说!”
                        雪亮的长剑架在颈上,割破了一层浮皮,内侍勉强挤出声音。
                        “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说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从外部打开……小人……实在……”
                        “这是什么地方。”确定没有出路,迦夜趋近冷冷的探问。
                        “……这……这里……恐怕……恐怕是先代……国主擒凶平乱的……困龙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带二位尊使过来……等候……”感觉喉间的压力越来越重,寒气逼人,内侍抖如筛糠,眼泪霎时流下来,若不是被拎着,必定已瘫在地上。
                        百余年前的龟兹前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因其执掌兵权又膂力过人,国主都奈何不得。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以秘法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方才将其诱入擒下处死。此后因其室空悬无用,多年来传闻已被废弃拆解,成为王室密辛,来往内侍近卫无数,谁也不曾想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这般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不成声的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
                        寂静的室内,只听见内侍的抽泣。


                      IP属地:江苏70楼2017-06-25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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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心遍布冷汗,迦夜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
                          “赤术。”
                          “我知道你在听。”
                          “你想报复,就当面划下道,要杀要剐我都接着。”
                          “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别让我小瞧了你们龟兹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切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忽然有咝咝的声音传出,有如无形的溪流蜒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屏息良久全无动静,龟息法也有其局限,眼神渐渐焕散起来,不可遏制的坠入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长发动了一下,迦夜也醒了过来,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的处境。
                          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束缚的气血不畅,素白的脸涨红,乍看倒像是女儿羞涩之态。
                          这个姿势要比他难受得多。
                          迦夜一语不发,不知吊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赤术。
                          脸上犹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拔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可觉尚好?”
                          迦夜没有回答,赤术踱至她跟前,殷勤探问。
                          “可是有些头痛?青珈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青珈散……”迦夜的声音微沙,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药。”
                          “对魔教的专使,自然不能吝啬。”赤术看着她的脸,相当愉悦。“虽说青珈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心如罗刹笑杀人……四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使,迦夜。”
                          他一字字揭破,扬眉冷问。“你可还记得此人?”
                          迦夜抬首看了看他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的一跳。
                          “沙瓦里?”
                          “想不到雪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赤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莎车一役荣升四使之列,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已,赤术实在荣幸之至。”
                          她的脸微微发青,却没有问。


                        IP属地:江苏71楼2017-06-25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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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莎车,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请到上位魔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天山?出师未捷身先死,教王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她低低的喘了几口气。
                            “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
                            “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绝不致死。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疏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教中设局,洗脱冤屈,龟兹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让气息不稳,时而杂着轻喘。惊心动魄的王权翻覆被她说来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是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些。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是只为解气,重笞迦夜也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龟兹……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敕令。”
                            “好心计,好辞锋。”他颔首赞赏,剑眉微轩。“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本领,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他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使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龟兹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换成一不做二不休的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言语能打动他的毕竟有限。


                          IP属地:江苏72楼2017-06-25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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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确实有点可惜。”他挑起秀小的下颔,观察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肚微微摩过粉颊,停在柔嫩的唇。
                              “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留在身边做女奴如何。”
                              她极力忍住别开脸的欲望。“只怕殿下消受不起。”
                              “那倒是。”他没有发怒,认同的点点头。“纵然拔了刺还是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
                              “杀之不详。可你害我至此,总得给点惩罚。”他踱开几步,拾起丢在一旁的短剑,剑在暗室仍泛着清光,寒意侵人。
                              伸指一弹,轻亮的龙吟在密室回荡,久久不绝。
                              “用你的剑在脸上刻点记号,可好?”寒芒逼至眉睫,剑锋缓缓的自额际比过。
                              “能令殿下消气,随意刻划又有何妨。”迦夜镇定如常,对咫尺间的威胁全不在意。
                              “雪使当真不为所动?我都觉得如此容颜毁了甚是可惜。”倒不是说笑,赤术的眼中确有惋惜之意,剑却直直划落下来。
                              颊上寒气一凛,迦夜眼睛都没眨一下。
                              “殿下!”
                              再忍不住,顾不得迦夜的禁令,被缚在壁角的少年扬声,止住了赤术的手。
                              “密信是我所拟,字迹是我所摹,印章也是我仿制刻好。殿下若要惩处,我首当其冲,甘愿承受,勿要对一介女流动刑。”
                              “殊影!”虽是厉喝,却因气息衰竭而减了力道,迦夜禁不住呛咳起来。
                              赤术走到他身前,剑尖托起下颔,直指咽喉。
                              “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昨日的一剑之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脚狠狠踩住右手腕,几乎听到骨头裂响。
                              冷汗瞬时从额上渗出,少年苍白了脸一语不发。
                              “原来那封密信是你所造,我该怎么赏你?”
                              话音未落,剑尖叮的一响,清亮的剑身透过掌心深深刺入地面,生生将右手钉在了地上。


                            IP属地:江苏73楼2017-06-25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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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咳呛过后,迦夜终于能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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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术略为诧异,“你对这个奴仆倒是挺回护,莫非他的命比你的脸更重要?”看少年忍痛挣扎着要说话,一脚踢上了麻哑二穴。
                                殊影无法出言,她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迦夜……整日刀头舔血,生死荣辱早置之度外,若是能平息殿下怒火,区区皮相何足挂齿。”
                                “雪使言辞大方,且容我试试是否真个如此。”他邪邪一笑,从侍从手中取过长鞭,随手一展,鞭影刷的自她身边掠过,扯下了一缕黑发。
                                迦夜神色不动。“久闻龟兹人擅马术,殿下果然好鞭法。”
                                “我也知道怎样的鞭打足以令人只求速死。”取过鞭梢带回的黑发,他在指际把玩,轻嗅着发香。“若你肯唱歌,我可以不用那种方法。”
                                一阙歌迷失了心神,让他一错再错,无意中放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恨极,却不自主的一再回想天籁般的清音,梦萦难忘。
                                “迦夜只会杀人,何必强人所难。”
                                “那日废墟里的歌,我想再听一遍。”
                                “殿下说笑了,那是亡者之歌,怎能为生者而唱。”
                                “我要听。”他挑起眉,一字一句。
                                “恕难从命。”她连敷衍都懒了,干脆垂下眼。
                                赤术被激起了怒火,再不留手,一鞭接一鞭的抽下来。
                                十余鞭之后,白衣已被抽得破碎,渐渐浸出鲜血。
                                迦夜一声不吭,鞭子抽得更凶。
                                所有人看着长鞭呼啸,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痛得冷汗滚落了衣襟。
                                “……殿下……”鞭影的间隙,她出言轻唤。
                                赤术停下手,冷酷而无情。“想求饶了?”
                                迦夜垂着头,汗和血一滴滴坠落地面。
                                “只是……想请……殿下把我放下来再打。”喑弱的声音有气无力。“铁索勒得太紧……再吊下去,恐怕殿下还未解气,我已经死了。”
                                静窒了半晌,赤术忽然笑起来,目光奇异。


                              IP属地:江苏74楼2017-06-25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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