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跟来？”圣川真斗将手中星盘与天上群星分布相比对，一边用木杖在地上画出行进的路线，不时修改。他身侧的篝火劈啪作响，如在深夜的幽林中窃窃私语。
“皇宫太闷了，跟你这个护卫一起出来透透气。”神宫寺莲穿了一身自己改过的法师袍，下身裤脚利落地收紧在皮革短靴中，上身却是符文累牍层叠的繁复开襟长衣，袍角直垂到膝盖下。他拨弄了一下篝火，使其更剧烈地燃烧起来。
圣川看他一眼:“不要扯我后腿。”
“你总得先告诉我来这的目的。”神宫寺不再在他面前做什么掩饰，在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卧，带着些慵懒问。
“记得圣骑士殿以前和我上过神学院的那个一之濑时矢吗？”
“那是谁？”
圣川手中木杖顿了顿，无奈道:“当时我们还做搭档参与过你的驱灵式，他是护卫，别告诉我你都忘了！”
神宫寺从腰际隐秘的皮革兜中抽出几只独特的细飞刀把玩，不时将其抛入半空，又迅速地稳稳接住:“我对男人都没印象。”
“……那提到HAYATO你总该想起点什么了吧。”圣川觉得他快该生气了。
“哦……有点印象了。”神宫寺懒洋洋道，“一年前出征西区傻乎乎地把肃清界线扩到渊涧的那位将军大人？前几个月王兄好像提过很多次。”
“即使没有这件事，他也是圣骑士中战功最高才能最大的一位，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全盘否定他，我了解他要比……算了，跟你争辩一点意义都没有。”
圣川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重新捡起丢开的木杖，意图继续心平气和地制图，却迟迟没有下笔。
“怎么了？”神宫寺很少见他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想想对方多半又在顾虑身份问题，拿出杀手锏，“想想你钻研的亡灵咒语哪个我不知道，王兄又没处罚过你。”
“……这件事不同，我隐约觉得前头是一片无底的沼泽，如果告诉你，我怕你也陷进来……”圣川盯着地上错综复杂的地图，神色凝重，“你还是回去吧！明天早上就离开这片密林。”
“也？你已经陷进‘沼泽’了？”神宫寺挑眉，直起身来看圣川掩在火光阴影中，神色不甚分明的眉眼，他撩起对方被红光映成蓝紫色的整齐刘海，才看清他眉间深深的褶痕。
“那我更得掺一脚了。”他用拇指轻轻按抚这片凸起，“别忘了我的咒法水平。”
“你是我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我不能让你涉险，明天就动身回去。”
“那无所谓。”神宫寺凑近了他的耳朵，恶趣味道，“你猜我会怎么做？”
“你……算了，反正迟早要告诉你。”圣川眉头一拧，僵持半晌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正襟危坐道，“如果大王子问起，记得说一概不知。”
“还有，”他用木杖敲敲地面，“既然要同行，你就得安安分分听我每天教你至少200道应急咒语，我知道你的天分，少偷懒耍滑。”
“好，好，都听你的。”神宫寺完全投降。

“砂月~”那月悄声唤他。
“……”砂月没出声，翻了个身安静看着他，酒红色眸子沉沉。
那月立时领会精神，用神力在他二人周围隔出一道屏障。
这夜他们留宿在时矢临时的住处——比起圣骑士的身份显得过分简朴的小木屋——屋子只有一间，四人索性打了地铺，门缝吹进的风贴着木板驱散夏夜的闷热，却未能吹散砂月心头的躁郁。
“让我看看伤口吧。”那月坐起身来，木板咯吱的响声被限制在神力构成的屏障中，一边的来栖翔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梦话断续。
砂月沉默着伸出手，上边是刚到时矢家中时为应急缠满的绷带，此时不再疼痛，多半已经愈合了。
但他没阻止那月的动作，即使有些多此一举的意味在，他仍很愿意看看那月亲手解开绷带时惊喜的模样。
他会为他的恢复感到开心。
他也一样。
那月盘腿坐在他跟前，捧着他右手像龙捧着黄金，小心翼翼翻来覆去地看，浅绿色的双瞳亮晶晶地专注在先前伤口的位置:“那种力量消散了！”
砂月隔着他脸上做伪装的法术屏障揉揉他软乎乎的金发，看着他明朗的微笑失神。夏夜的蝉鸣透过不甚严密的木屋窗隙漏进来，他又想起在古堡的时候。
——他妄图从镜中找到哪怕是一丝或一毫独属于那月的辉光，却只是不自量力。
现在，愿望终于实现。
他是无坚不摧的矛，亦是冰冷坚固的盾，他守护了这份光芒，最终又被拯救，成为永远坚不可摧的伴侣。
他坚信那月永不会离开他，就像他二人曾同属一体。
——但他愈发贪心，想要的已不仅仅是那月在众人眼前无异的笑容，甚至更为吝啬。
——不，他不能独占，他已拥有得够多。
那至少，再要一个拥抱。
砂月握住那只还在检查他伤口的手：“那月。”
“嗯？”
“我想抱你。”
“哦……诶？”
“你躺下就好。”
“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那月乖乖躺到他身边，视线平齐，浅绿的眸子中似有温柔水波荡漾，他主动伸手圈住砂月，拍拍他的脊背，“会冷吗？”
“不。”砂月翻身伏在那月身上，仿佛汲取温度般更加紧密地贴合，两人身量相仿，只是砂月由于先前一段时间受伤过重，显得有些惨然而冷冽的瘦削，同一张脸，气质和细微之处都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他埋首在那月颈侧，鼻翼间逐渐被淡淡的草木香包围，这一天中躁动烦闷的心绪，都在这清香中平复。
那月忽小声地哼起歌来，鼻息轻轻拂过他的后颈，神力的微弱光芒随着歌声流淌而闪烁，像幽林的萤火虫，亮光在砂月半阖的眼皮外浮游。
即使没有睡意，这样的氛围仍足够醺然，几乎令他沉溺入梦，恍惚间，歌声淡去。
“……谢谢。”
他听见那月叹道，眼眶中忽然就有陌生的暖涩，顺着鼻侧流下。
他睡着了。

“为了女王治下的安定繁荣，今后还少不了我们两国的深入合作。”卡缪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官方式华贵微笑，没有丝毫不耐，“不知使臣在此可有特信驿站？日后也好联系。”
“自然自然！”
宴会散后，卡缪依例将使臣送到城堡外。他礼数做得是恰到好处的周全，反令使臣频频看他脸色，艰难地揣度这位雪国伯爵的真心，又得不出任何答案。
——从头到尾，这位伯爵大人的态度就没有一丝波动。
温热的夜风吹过，使臣擦了擦冷汗，又想起那搞砸了的献舞，心道多半是弄巧成拙，他瞥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马，没找见那个冒充舞娘的男人，心头愤恨，又无可奈何，他看一眼微笑的卡缪：“那件事，还望伯爵大人早日回复。”
“是，我会考虑的。”卡缪声线温和。
“出来！”对着空荡荡却灯火通明的大厅，卡缪站在高座前，气势沉沉地喊了一声。
他现在非常生气。
刚才那个黑皮肤的男人跳完舞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看那愚蠢使臣的表现不像是被他们带走了，卫兵也没有呈递异常报告，那现在就一定还躲在这宫殿某处，悄悄地在他的领地徘徊。
半晌，厅中无人。
卡缪皱眉离开会客大厅，他准备叫侍卫将整个下榻的城堡都搜寻一遍，绝不允许任何虫豸干扰他的行程。
走过花园的连廊时，怒气冲冲的伯爵大人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是正常树枝发不出来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有某种兽类吊在树上，压得树枝倾斜弯折，不堪重负，隐约有极浅的歌声夹杂在树叶哗啦哗啦的风声里头，不仔细听不分明。
卡缪抱臂停下，鬼使神差间并未出声阻止，反而隐在连廊石柱后，正待他侧耳细听，歌声停了。
树冠摇晃得更响了，一个几乎融进黑夜的人影从树上窜下来，他墨绿色的外袍飘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幽光。他缓冲着半蹲在茂密的草丛里，发间和袍边沾了几片叶子，像是天然的保护色，几乎伪装得天衣无缝。
“唔——你说怎么才能劝服他呢？”他伸出手，摸了摸什么东西。
卡缪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在他准备现身的前一秒，看见了那男人直起身来怀里抱着的东西。
——一只黑猫。
“刚才只是远远看那么一眼，没算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男人嘴里小声嘟哝，将猫放走，跨过草丛，一抬头，对上了卡缪浅蓝色的双眼。
“你！”他惊了一声，但迅速镇定下来，弯腰行礼，姿态放得极端正，“打扰了，尊敬的伯爵大人。”
“是谁允许你藏在这里的？”卡缪盯着他的发旋，抱臂冷哼。
“这个……”男人抬起头来，难为情地瞥向一边，他口音奇怪，用词也不太准，“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需要见到你了。”

我不是故意不写文的……昨天国服开了，你们懂得。晒一发难得的欧洲血脉

吸血鬼的梦境如海潮中漂游的泡沫，浮沉之间不知何时就消失，砂月却仍闭着眼，意图抓住那最后一点浪纹。
然而毕竟意识已然清醒，他无法控制地嗅到身边两人充沛饱满的血气，掩在皮肤经络之下殷殷鼓动奔流。
等等，少了一个？
砂月猛的起身，转头看向一边的地铺，那月和来栖翔还睡着，而一之濑时矢的被中早已无人！
他的头盔仍放在桌上，剑却被拿走。砂月摸他床铺，早变得冰凉，显然离开许久了。
不知是不是血族本身感受力退化，砂月觉得屋中空气冰凉，并不太像夏日午夜该有的温度。他略微有些不好的预感：“那月，时矢不见了。”
那月恍若未闻，仍睡得很沉，砂月心头一跳，忙去推他肩膀，又轻抚他额头：“那月？”
“唔……好冷，怎么了？”那月这才半睁眼握住他手，眼里尤带着蒙眬，“怎么突然这么冷？”
“时矢走了，至于这温度——我感觉不到，你的神力有什么预兆吗？”
那月爬起来裹紧了衣服：“神力好像被削弱了，这种冷气不像普通的天气变化，把小翔叫起来，我们一起去找时矢吧。”
“小翔，小翔？”那月推推他，只觉手下身体僵硬，来栖翔蜷缩着，鼻息微弱，呼出的气微微泛白，颊侧的金黄色发丝上敷了一层霜，粘结在一起。
那月一时无措，只好调动起神力来，慢慢温暖他的身体，然而输入的神力不知为何，全如石沉大海，沉沉没有任何反应。
砂月眯眼：“那月，停下吧，我来试试。”
那月有点纳闷：“可是，砂月你也很冷啊……”
砂月摸摸他的头，獠牙已经探出唇边，他凑近了来栖翔，血族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朝他袭去，浓稠的恶意如腐雾凝结，一层层覆盖上去。
翔的眼珠转动了几下。
砂月释放的气息忽被扰乱，那种恶意尽数被另一种岩浆般的气息所焚尽，即使是对温度感觉迟钝的血族，此时也有被灼疼的鲜明触觉，他不得已后退了几步，脑中嗡的一声响起阵咆哮。
——在他的传承记忆里，这是龙鸣。
“呜哇，这也太冷了吧！阿嚏！阿嚏！”来栖翔哆嗦了一下，彻底醒来，“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那月看向砂月，对方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他才道：“时矢半夜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快去找他吧。”
“那我带上我的枪和这个。”翔拿起那头盔，“这头盔对他好像很特别，以防万一。”

“怎样才能证明你的占卜确实会发生？”卡缪抱臂冷淡地问。
“缪斯女神从不会出错，只要你现在立刻启程回国，渊涧的问题就会解决。”塞西尔说罢点点头，先对自己做出肯定。他真诚地看着卡缪，“正如预言所说，我想说服你，确实要花一番大力气，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那你能算出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卡缪冷哼一声。
“你应该是为了一年前拥有HAYATA之名的骑士而来，想借他肃清雪国周遭由渊涧衍生的亡灵。”他的眼神极清澈，反而令卡缪加深怀疑。在他的所见过的卜师中，从未有过眼神这么单纯，不受卜术反噬的卜师。
“喵——”他怀中的黑猫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蹿下来钻进草丛，塞西尔随之弯腰：“诶？”
“不好了！”他脸色忽然凝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水晶球，透亮的浅绿色水晶底部弥漫着一团黑色雾气。塞西尔认真地盯着这团雾气，不无懊恼：“他们的王为什么把骑士放到边境来了？难道没有人告诉他这很危险吗？”
“他在这里？”卡缪立刻问道，“既然你是卜师，现在就推测他的方向。”
“不，他现在不能跟你去雪国。”塞西尔力争，他把水晶球藏进怀里，留了半句没道理的话，转身就跟着那只消失的猫钻进草丛，卡缪竟然就此探察不到他的气息了。
“哼，这点把戏？”卡缪唤来士兵，“搜寻全城的异常之处，找到由王城到此的骑士！”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点太黑了？”翔揉揉眼睛，指着城外荒野延展的远方，“白天的时候我记得那边明明没有密林，怎么现在看不见半点光亮？”
“的确。”砂月夜视能力极好，月光下，整片荒野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但只有远处的那一块，像是吸纳了所有光线，沉默的反常。
“翔好厉害~”那月笑眯眯地跟在翔身后，一边用神力为三人覆一层防护。
翔瞄了一眼砂月，庆幸那月没再折腾他的头发。他走在前方，不时用长枪扫开挡在前方、半人高的杂草，开辟道路，走入一片异常的漆黑。
渐渐地，三人丝毫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凭感觉摸索，那月的神力屏障已经失效，也点不亮半丝明光。翔时而摸摸枪尖上挑起的枯藤碎叶，辨别脚下植物的变化。又走了一会儿，他忽道：“这个花瓣的触感，像向日葵。”
“有人在这里种了一大片向日葵。”砂月摸索身旁没被翔割断的茎叶，“我们是不是进了什么人的庄园？”
“那他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那月有点沮丧，“可是为什么这些花都枯萎了？”
“啊——快醒醒！不要被梦境迷惑！”远处忽有一道腔调奇怪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后头还追了什么人，使他跑得气喘吁吁。
“神子？！快用咒印把他的力量封印起来，不然就要失控了！”男人跑得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在这黑暗中十分奇特的墨绿色光芒，从他怀中的水晶球幽幽散发，照亮他身周的空间，他借此看清那月一行人，忽然笑了，“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他身后的正是众人寻找的时矢，此时又像白天刚摘下头盔时的样子，双目赤红，神志全无。翔接替了那男人的位置，冲上前去瞅准时机将头盔套在时矢头上，他砰然倒地。
“谢谢你们救了我。”借着他怀中水晶球的微光，众人看清他的样子，男人鞠了一躬，“我叫爱岛塞西尔，是在这里游历的一名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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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尔……卜师大人！”翔愣了愣，海蓝色双眼熠熠生光，惊喜道，“我找到你了！能不能，我能不能问您三个问题？”
“诶？”塞西尔一顿，摇摇头，“现在还不行，这里有种力量吸收了周围所有光和热，要先处理它。”
“啊，是我太着急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翔搓搓手臂，被他这么一提醒越发觉得冷，他抡起长枪挥舞几下，身体稍微不那么僵硬，又站在众人前头，砂月撑起昏迷不醒的时矢：“那他怎么办？”
“我留下来看着他吧。”塞西尔道，“你们既然可以制服被渊涧之力控制的骑士，就能解决这片花田的异状，我以缪斯的力量预言，你们一定会破开眼前幻境。”
他闭眼朝无人的南方天空做出一个虔诚的祈祷姿势，怀里的水晶球闪了一下，浅绿色荧光漂浮，虚幻的微弱光点从众人身上跳过，周围重归黑暗。
“哎，连缪斯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吗？”塞西尔做完祈福，黑暗中传来他沮丧的语气，“这里的力量与渊涧之力有相似之处，你们要小心。”
“小翔，”那月轻轻道，“待会如果时矢又力量暴走，塞西尔会很危险，你要不要留下保护他？我和砂月两个人也可以的。”
“额……确实有一点吓人。”塞西尔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翔考虑了半分钟，拎着长枪往地上一柱：“好！但如果你们遇到危险，一定要记得往这边走，能让我帮上忙的地方我绝不会逃！”

“砂月？”为了防止在黑暗中走散，那月一直拉着砂月的手，此时走得远了，他轻轻在砂月掌心划了几下，“你发现什么了吗？”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他。
砂月神色温柔几分，对翔的那点芥蒂抛到了九霄云外：“时矢身上渊涧之力很浓，但他没被吞噬，全靠那副画了咒纹的铠甲。那些咒纹虽然杂糅混乱，却正因为这种与渊涧相似的构成，起到了抵御渊涧力量侵蚀的效用。这样一副铠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造的渊涧，这就是我们的触碰会导致反弹的原因。”
“所以说，小翔有使渊涧之力无效化的特质？如果我们能搞清原因，也许就能帮时矢了~”
“他可能是龙。”砂月眯了眯眼，“刚才叫醒他的，不是我，是他体内的龙吟。”
那月愣了：“那么可爱的小翔……龙族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我有一个猜想。”砂月攥紧他的手，用一根长手杖扫开面前纠结的花草藤蔓，“你知道三百年前是距今最近一次渊涧力量爆发的时间吗？”
那月点点头，忽睁大了眼：“我知道了！龙族消失的时间，恰好是那之后！”
“没错。即使是在王宫，记载那次灾难的史料，也只剩下‘各族共同抵御做出巨大牺牲后取得胜利’这一句话，我不信只靠人类就能对抗这样吞噬万物的力量，那么这里的‘各族’，必然指的是拥有特殊力量的各个族群。”
砂月忽停下了脚步：“那月，如果做出巨大牺牲的‘各族’里，包括了我们，我不希望你为了别的什么人伤害自己。”
那月也止步，视线飘忽。刻印在他灵魂中的神力传承如长者般温柔，无时不刻地劝诫：神子终身的意义，只有奉献。
——牺牲不过是又一次的轮回。
砂月转过身，捏住他下巴迫他对视，同样的身量却隐隐酝酿出沉重的威压感：“给我一个回答。”
“砂月放心吧，这次不一定会像三百年前那么严重。”那月看着近在咫尺那双暗红色的眼，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想保护好身边珍视的人，成为神子后更想维护几片大陆的安定。他作为人时的私心、嫉妒、愤怒与不甘，已经完全从身上剥离，塑成了砂月。
——他借由砂月还能鲜活地感受这个人世。
因此他无法拒绝砂月的要求，正如他无法拒绝身为神子灵魂中的冲动。
——这样的邂逅，再过多少轮回也不会有了。
“直到你和我的最后一刻，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保证。”那月认真道。

“圣川，再睡就要被吃了。”莲凭着本能惊醒。
月光下，地上用石粉画的防御法阵被毒液腐蚀了一半，浅蓝色的荧光忽明忽暗，外围密密麻麻有斑斓色彩似水波游动，不时发出“呲呲”的皮肉灼烫声，磨销那层已然透亮的法术屏障。
他抽出飞刀，起落间射穿一条刚游进屏障的毒蛇，却不料正刺破它饱满的毒囊，浅褐色的毒汁似利箭喷涌，莲瞳孔猛缩，正避之不及，眼前忽多一道浅蓝色法盾，挡住了毒液。
“你的法器是这么用的吗？！”圣川真斗加固了屏障，净化过刀上的毒液，捡起那柄刺穿毒蛇的飞刀朝神宫寺莲掷去，皱眉怒不可遏道，“正好拿这些给你练手，限你一分钟之内把它们清理干净！”
莲稳稳接过刀片，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又抽出六片飞刀，边念咒边一一将飞刀插入被毒蛇掩盖得密不透风的法术屏障中，错落有致，如夜空北斗星依稀连成一线，最后一刀嵌进屏障时，只听“咔”一声，屏障开裂，而裂缝处火星连绵纵生，不一会儿顺着蛇身匍匐蔓延，在一片浅蓝色中化作橘红的灼热灰烬。
圣川真斗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东西：“这些蛇不久就会吸引别的野兽，趁这会天快亮了，赶紧走吧。”
防御法阵已经被莲烧得差不多，他越过空气中浮动的残痕远眺，看见远处的一座古堡。
“圣川，这密林里有阵法。”他指向古堡，真斗显然也意识到了：“昨晚根本没见到这古堡，看来林子里有人住。”
莲跨过蛇尸，闭眼感知周围生物的波动：“不对，如果有人住，我们昨晚就被发现了。这里的阵法显然好久没有维护过，我们恐怕是和蛇巢一起被传送到了这里。”
他仔细寻找周围法术波动最强烈的地方，拨开缠绕着一颗榕树树干的藤蔓，找到了底下陌生的阵纹：“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咒语，我不认识，会不会是哪个黑暗种族的？”
真斗描摹一遍那法纹，皱起眉头：“……是血族。”

“那种压迫感越来越重了。”
“嘘——你有没有听见歌声？”
被那月一提醒，砂月停下拨开杂草的动作，驻足倾听，才捕捉到那一丝隐约的歌声。是独属于青年的清朗嗓音，正与这黑暗格格不入，唱着既温柔又活泼的调子，令人想到初夏的阳光，伴随和煦的暖风，热烈却不灼人。
二人向歌声的方向走去，这一次竟与之前完全相反，周围渐渐明亮起来。
——这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
金辉播撒与花叶相映，挺直的向日葵整齐地向一个方向伸展花盘，一人高的花田中，显眼的红发沿着田埂踱步。
他的歌声中有光，看不见的音符融化在花叶间跳跃的金芒中，灵动悠扬，似乎永不止歇。他这样唱着，那些耀眼的光芒便从远方无星无月的黑夜凭空生发，如飞鸟蹁跹涌来。于是这里更明亮，彼方更黑暗。
“这个魔法波动……是不是有点像刚才的塞西尔？”那月试了试，“神力还是不能用，这里的压制比刚才更强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那个红发人影转身，看见二人：“呀，欢迎你们，要来我家做客吗？”
“叫我音也就好啦。”青年小跑过来，双眼闪闪发亮，笑容开朗和蔼，他不好意思地捏捏手里的草帽，“我都好久没接待过客人了，家里只有一点干面包，不过我做的饼干很好吃，你们跟我来吧。”
砂月挡在那月身前，仍不时警戒周围，但即使如此，他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里只是普通的花田，和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他没能感觉到那月所说，与塞西尔相似的魔法波动，却隐约察觉到了青年身上的渊涧之力。
若有似无的，如丝如缕，不仔细感受根本意识不到。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吸血鬼的体质，即使他将自己缩在特制的避光黑袍中，仍觉得阳光有些过分刺目、难以忍受到皮肤灼痛的地步。他眯起眼睛，獠牙已在面罩中伸长，朝音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伯爵大人，就是这里。”
卡缪拢了拢身上保暖的雪绒披风，掏出一只半臂长的权杖，顶端的蓝晶石指向面前浓重的一整团暗霾，仍散发闪耀夺目的幽光。一众护卫见他摆出这样的架势，立即训练有素地退后，给他留出一整片空地。
他没有念咒，也没做特殊的动作，只是挺拔地站在那，四周就渐渐聚起凛冽的寒风，旋转中裹挟浅蓝色冰晶，层层环转舞动，将他围在风旋中心。冰晶高速旋动，渐渐汇成几十条冰索，如长蛇狂舞，盘旋筑成一道冰墙。
卡缪依然冷静地站在冰旋中心，持杖低喝：“去!”
冰索骤出，如利箭疾射，隐没在面前异常的黑暗中。

“呜哇！这是什么？”翔眼疾手快地按下塞西尔的头，避过如飞梭刺来的冰索，“怎么还拖着条长尾巴…嘶！好凉！”
翔缩回触摸冰索的手，在水晶球的微光中看见手上擦破的红痕，塞西尔紧张地凑过来：“翔，有没有事？我不会治愈法术……对了！”他掏出一块写了字的细麻布，“拿这个包扎一下吧。”
“不用啦！”翔甩甩手，伤口处虽还在微微渗血，但不太严重，照他看来并不需要治疗，“倒是这东西，你认得吗？”
塞西尔嘟哝着“真的没事吗”抬头看，刚才破空刺来的冰索在他背后，仍飞速前行，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为它提供了超强的滞空能力，几十秒过去末尾仍未出现。
塞西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半天，他的能力在这里施展不出，但他凭直觉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但愿那月他们不会有事。”

“我只是个花农啊……”音也挠挠头，不解地看一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砂月，“你很冷吗？我屋子里还有冬天的衣服，我去取几件来。”
“谢谢你，不用啦。”那月拍拍砂月的肩，示意他不必担心，他转向音也，单片眼镜掩去温柔神色下有些犀利的目光，“小音也，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我刚刚才给花浇过水，现在当然是…是……”音也明朗的笑容消失了，他渐渐低下头，眼神迷茫，“是几点来着……”
“嗖——”花田中传来连番几阵异响。
那月背后蹿上一股凉气，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日光仍很明亮，温度却骤降，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繁密的向日葵，一道长索从中急速冲出，正朝低头陷入迷蒙的音也袭去。
“是……几点来着？？”他摇摇晃晃后退了一步，眼神中的亮光隐去，不知怎么就躲开了那道尖利的冰索。他抬头，面前的冰索一道道盘旋着将他缠绕起来，银光映在他已无焦距的眼瞳中，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恐惧。
——好冷……
那月眼看着那些冰索穿过花田，向日葵鲜明的金黄色开始褪变，那些汇聚在花叶间的灿烂光芒完全消失，似乎顺着冰索回到远方的黑暗中。花叶枯萎、脱落，不远处的小木屋亦腐朽倾塌。
——犹如箱庭失去水分，显出底下冷硬的枯石。
天色渐渐融成一片，晨曦将明，远方的黑暗终于变作黎明前的深蓝，那月这才看清这里的原貌——
一片枯萎的向日葵，原先木屋倾塌的地方停着一具尸骨，尸骨旁放了只盒子。
趁那冰索困住音也，二人上前开了盒子，里头是一卷磨挲得起毛边的羊皮。
【音也，不要离开这片向日葵，将它们照顾好，你父母就会回来。】
【——塔沙姑姑】
砂月捻了捻羊皮，便有些变成细渣，已经陈旧到了能轻而易举扯坏的地步，像老吸血鬼古堡里新旧不齐的藏书，至少也要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那月已经能猜到音也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会有哪个父母，忍心将孩子置于这种境地。
——除非……
“好…冷……”音也模糊道，黯淡的红瞳里映出枯萎的花田，他的脸色才终于变了，他支撑不住似的跪倒，手指死死扣进泥土，“……枯死了，姑姑最后的心愿……没能完成……”
那月已不忍心再看，阴霾散去，他的神力复归，他能感受到四周残留的幻术痕迹，分明是有人在这处花田设了阵法，既有聚光，也有幻障的效用，只为了将音也留在花田里，不受外界侵扰。
而长年累月的消耗，已然将阵法侵蚀出了漏洞，这里又正处在大陆边境上，免不了会受渊涧的影响。于是幻境的阵法出现了变异，平衡破坏，贪得无厌地将周遭所有光和热都吸收得一干二净。
他聚起神力，温柔地安抚缩成一团的音也，被压制的神力倾泻，他脑中忽地多了些记忆。
一首歌，和一个故事。

“这全是同属一族的吸血鬼。”莲走过林立的墓碑，一个个察看其上的姓氏与年月，“可是我记得史书里根本没记载过三百年前有这么大批量的吸血鬼死亡事件。”
“……想不到血族也会有末途。”真斗犹豫道，“正如皇室不承认亡灵法术，他们也对黑暗生物百般忌惮，这种秘辛，他们不屑记在史书里。”
“要是你敢在我皇兄面前这么说，我可不救你。”莲勾唇把玩飞刀，“要不要挖开看看？”
“先去城堡，除非你想徒手挖。”真斗整理一下包裹里的符咒，分给他几张，“用法都记得吧？”
“当然。”
二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城堡，一同搜寻，不多时便发现异常之处。
“书房的灰尘明显比其他地方少，你看这本书，近期有人翻过。”莲比对了一下灰尘的厚度，捧起一本硬脊厚著，“《神之子》？吸血鬼也会看这种书？”
他翻开书，只见扉页上神子的彩绘被划得稀烂，底下的内容倒是还完好，甚至被人精细地做过批注，陈旧的墨迹与划破扉页的笔触一模一样。
“这种情况……”真斗视线扫过在密密麻麻的书架，叹了口气开始施术。
莲翻过几页书，安静地等他念完咒，才开口：“这又是哪一族的法术？”
“矮人族用来查阅文典的咒语。”这一次咒术消耗体力极大，眼看着几本书漂浮起来，顺着他的指令一本本在面前摞好，真斗才松一口气，然而正随着他松懈，眼前画面一时旋转，他踉跄几步，跌进莲伸展的肩臂中。
“行了，不用在我面前逞强，剩下的书我来看。”看他恢复过来，莲松开手，“再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法术，小心猝死。”
“只是稍微耗了点力……”真斗接下来的话在莲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咽回口中，他后退一步坐在书桌旁的天鹅绒长椅上，闭眼休息。
——脚底下有什么东西。
真斗刚坐下，只觉脚后跟碰到什么冷硬的物件，他弯腰摸索，拽出一个铁质的方盒。
盒上灰尘极厚，边缘锈迹斑斑，还上了锁，真斗磨挲铁皮：“把你的刀子借我。”
莲捧着那本《神之子》走过来，边抽出腰际革囊中的飞刀，接过盒子：“这是什么？”
薄如蝉翼的刀片插进方盒侧面中央的细缝里，莲稍一使力，划开了内部锁芯。
——一本日记。
扉页上的字体极华丽，写着这样一句话——
【未来的三百年里，我必定会为你们杀死神子四之宫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