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过了一旬才记得翻开一张月历，本应是全新的一页——多了一个圈。圈起来的日期于现在而言不算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圈日历那时所想的，要亲手做一份吃的送他。圈住的日子越近，那个圈子也把我圈得越紧。刻意抗拒之下，虽然生活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一旦不留神了，便会不由自主地为当初那个设想做些什么。也许，我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这么做的。】
【早已问过厨房里的周姨有什么点心好吃又好做的，要请她教。周姨以为我要哄哪个女孩子，也热情得很，教得细致。三天里做了十次有余，总算学会了，于是便有了眼前一盒红豆糕，装在我用得半旧的黑漆食盒里。托阿彻保密，要他顶着送礼人的名义，下课转交。】
【西南联大里随便逛逛，就拐进小公园里了。无可奈何，打算稍微遵从本心，在椅上坐一会儿。这一坐就坐到下课铃响了，犹豫着说服自己该走了。理衣服却理得很慢，抚平一些无须在意的褶皱。】

上完本周最后一节课已近中午，学生们三三两两出了教室。谢彻走得晚，临走时送了一份礼物，他说，是他作为学生给我的报答，亦是为我过生日。
从他手里接过小食盒，里头是一份红豆糕——“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可是个正经孩子。我往深处想了一想，大约知道是谁托他送的了。做这份点心的人不出现，想必是不愿见我的，借此邀了谢彻去家里坐坐，顺便也尝尝晏叔的手艺——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会像往年一样做一桌子菜。
经过小公园的时候往长椅方向一瞄，脚下一顿。

【理平衣服，再没有停留的借口了。起身欲走时正听见谢彻的声音，找他问问也好。孰料一踏出小公园，与林老师正正相对。毕竟相识，微微颔首，只笑着打招呼。】
林老师好，我找阿彻。
【阿彻见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惊得不轻，毕竟我时时代他上课，老师跟前，准保露馅。加上要他帮忙隐瞒的正主儿在这，方才那事便瞒不下去了。与他借一步聊了几句，如此这般地说妥了，道一声谢便同他道别了。转身欲走，脚下迈不出步。是了，也应同老师道个别——】
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许久未见，他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过去的时日里，午夜梦回的时候，前一个场景还是我和他牵手走在这小公园里，下一瞬间就换作了审讯室里，他执鞭的模样；又或者是在教室里、孟家客厅，我俩每一个缠绵过的场景中，彼此正甜蜜着，却有一双手突然从身后掐住了我，使我透不得气，
谢彻在场，不允许我多做回忆。
：我邀了谢彻去我家，你是来找他的，那也一起？
客套也好，私心也好，这一刻出口的话，当真是生分了。

【道别之后，他出言邀我同去，抬眼，正看入他眼镜后的一双眼，那里是一片幽深。看不出是客套还是挽留，而我，在犹豫时，已滞下离去的脚步，点头应了。】
那么就叨扰了。
【一个一无所知的谢彻，一个心怀异事的我和一个若无其事的他，三人之间气氛和谐，却疏离。校道上来往的人少了，来人身形殊高，近前匆匆拉起谢彻便走。是谢衒，叫一声谢大哥，他道谢先生知道阿彻逃课的事情了，要先带他回去便先去了。】
【又只剩我和他了。我也是想见他的，不，不仅仅是见他，我想亲口对他道一声——】
生日快乐。

目送谢彻离去，一偏头，目光再次停留在他身上。随后打开手中的食盒，里面是红豆糕，拈起一块来放进嘴里——太甜了。我只告诉了清虞我的口味，他——他是不知的。
他一个军人，又是富家子，如何做得这些？
：红豆糕是你做的？
眼角隐隐有泪，借着低头的动作轻轻吸了吸鼻子。
：谢谢

【盒里的已经是拣了品相最好的了，仍有些大小参差。周姨那会儿说这样太拙，要镶模子里磕一磕。只是家里前阵儿喜事多，模子上的是双喜，花好月圆一类的字，看得人不舒服。他问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一双手实在太拙，只会握枪提鞭，会的尽是些伤人的事。犯错的学生似的，应一声。】
嗯。
【他尝了之后只有一句谢，久久无话。心里忐忑，觑一眼他，也未见异样，只讪讪地笑。】
不好吃吗？那也是，我才学了三天，还不大会。街北徐记的比较好吃。

：三天，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以为，他再也不来了。如今他在我面前，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我还爱他？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再加上在审讯室里是我先开的口，书生爱面子，到了这地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身边已有新人相伴，我亦是。
与他错开几步跟在后头，闷闷地
：其实......我很少吃糕点
：校门口不远处有一家小吃店，我喜欢那里的小馄饨和生煎，街北徐记——我家小妹喜欢

围观

【他很少吃糕点，今天才知道。要是再早三天，早半个月，早……不会了，再不会了吧。知道了，又于我何益，于他何益，于此何益。我已不能再问他了，一如他不能再告诉我这些寻常喜好。】
我不知道。
【并非怨怼，只是遗憾而已。我也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他喜欢的，是这样一个没有心的我。回身欲触他，却见他与我之间错开了一段路，一道河似的横贯中央。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轻轻地放下手，又笑。】
要是知道，你也不必吃这个了。

：不……既然是生日礼物，挺好
红豆糕甜腻的味道还停留在齿间散不去，倒叫人想起和他的那些旖旎的过往来。闻言，提起食盒晃了晃，扯出一个笑来。
只要是他做的，都好。
前些天清虞特地送了一套衣服来，上身后意外地合适。见他伸了手，又轻轻放下，犹疑着上前，与他并肩。
：我一猜就是你

：谢谢你，怀宣
真挚而又充满情意的感谢。
我贪恋他的拥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揽住他，脸颊亲昵地蹭一蹭他的，随后吻一记他的耳廓。他在我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思恋，终究忍不住道
：怀宣，我忘不了你
他退开的那一步，我便知结局。仍是不死心，开口问道
：......为什么？

【分明应该释一口气，将他，连同过去一年里封埕入窖的过往一同吁去。短暂拥抱里的亲昵，再听见他一声谢谢，还有一句“忘不了你”，刚才胡乱压住涩意的眼角，竟然开始漫起一点水雾。后牙一紧，止住了。】
【我从未和他讲过明南，就如他也从未和我讲过他的女友。没有刻意隐瞒，也不认为自己有立场去询问，于是默契地对彼此都没有提起过。今天，是第一次提。】
我的小姑娘回国了，她还愿意嫁给我。
【垂下眼，将眼底酸涩收敛，似憧憬，似喜悦——却不敢把“我要结婚了”这句话直白地说出口。】

胸口某一处痛极了，却又不敢声张。
彼此都默契地按下不提的事情，今天终于坦坦荡荡地放在阳光下，结果是早就注定的，我和他都不愿意承认而已。一偏头，装作看旁边的风景，随后又故作轻松地转回到他身上。
：那，定在什么时候？作为你的老师——虽然你只上过我一周的课
：我想亲眼看一看学生的婚礼，看到你幸福了才好放心
蜷起手指，指尖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