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三月,绢城阴雨缠绵,淅淅沥沥,幽蓝幽蓝的天,将明未明,像颜色浓重陈旧的画布,铺在这江南城郭之上。狭小的乌篷船在画中缓缓划过,船夫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执桨的手臂苍老而有力,嘎吱嘎吱,桥巷之间,穿梭而去。
昭歌撑伞立在船尾,一身藏青色的旗袍,比那天色还要阴郁。她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湿冷的清晨,天还没有亮,整座绢城的街巷滴水成串,挂满屋檐。
世事匆忙,想不到恍然一别七年。
只是那时,尚且还有一个孟司然陪在她身边,不至于茫茫天涯,无处可去。
司然……想到他,心头涌出深深的愧疚与难过,这个世上,只有他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将她护在臂弯。
眼前这久别的城,让她不由得想起初初见面时,他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素雅长衫,一手执伞,一手提着药箱,立在门口,温言颔首:“千草堂孟司然,来给大小姐请脉。”
千草堂,孟司然,从没见过有人像他那般,只消一句,如沐春风。
可是司然已经死了。行医半生,他竟没能治好自己的病,在草木春生之时,无声无息地死在她的怀里,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昭歌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他临去之时,那张俊雅面容瘦得凹陷下去,枯黄憔悴,让她的心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那样痛。
清冷的长街,颜家大宅门庭威严依旧。高低错落的马头墙,青瓦森森,大门咯吱一声,老管家打着一盏灯笼出现,看了昭歌一眼,欠身垂首侧立,“大小姐,您回来了。”
她默然走进这深深宅院,一进,二进,三进,粉墙高耸,落下深深的阴影,似要将人吞噬其中。
老管家走路没有声响,黑色长衫让他显得更加枯瘦苍老。起早的丫鬟撞见他们二人,赶紧退避在旁,悄悄低语。
“这是谁啊?瞧那眉目生的,跟咱们二小姐有几分神似呢。”
“莫不是……大小姐回来了吧?前两天老太太不是让咱们把东厢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么……诶,我听说这大小姐自从被老爷赶出家门以后,整整七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嘘!快别说了,老爷不都没了么……”
昭歌收起伞,放在前厅檐下,她看见母亲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微微瞌着眼,手里持着一串玉珠子,面色安宁。
老管家先她一步进去,“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昭歌见她拨动念珠的动作顿下,睁开眼朝自己望过来。她低头上前,鞋跟发出单调的声响,一直到了跟前,才看清老太太规整盘起的发丝已有许多银白,从前鹅蛋型的脸也变方了,眼尾松弛,面容僵硬,只有那沉静的眼神,一如昨昔。
她喊了声,“妈妈。”
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手轻轻抬起来,她便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温厚陌生的触觉,一时间勾起许多回忆。
“昭歌儿。”老太太念了句她的名字,良久,轻声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晚些时候我让人把饭送到你房里。下午……去祠堂给你父亲磕个头。”
昭歌点点头,又说,“我想去看看昭萱。”
老太太松了她的手,继续拨弄念珠,“她没有那么早起,你也累了,先去休息。”
老管家送她到东厢,路上她说,“我以前不住这儿。”笑了笑,问,“现在谁住那间屋子?”
“明珠小姐。”
明珠?
“昭萱的女儿?”她默默品味这两个字,“明珠,掌上明珠……这是谁起的名字?”
管家说:“是姑爷。”
昭歌心头一跳,抬手摸摸领子上的盘扣,发现已经到了地方。
屋子布置得干净齐全,她四下打量,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老管家说是太太派过来的丫鬟,叫做连翘。昭歌回身看见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眼睛黑葡萄似的,一副机灵相。
“沉香呢?”她问。
“早几年嫁人了。”管家说,“已经不在府上。”
她依稀叹了口气,又看看那丫头,“连翘,倒是配得上你这个人儿。”
老管家退出去,连翘给她整理箱子,发现她只带了几件衣裳,一盒首饰,不像是长住的样子。小丫头暗地里偷偷打量,见她身段婀娜,长了一张鹅蛋脸,目光淡淡的,眼波流转之间却有说不出的含蓄韵味,容貌虽不及二小姐美,但却让人看着非常舒服,非常留恋。
听说她当年被赶出颜家的时候才二十岁,这么些年了,要不是老爷病逝,说不定太太也不敢写信叫她回来……唉,大户人家的小姐,千金之躯,反倒多灾,一个背井离乡,另一个……
连翘收拾好行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怕有人路过吵醒昭歌,便静静守在门口。
昭歌躺在床榻上,渐渐睡着了。她梦见小时候和昭萱在后花园玩耍,池塘里开满荷花,香气袭人。她们扎了一个美人风筝,放到天上去,不知怎么的,线突然断了,风筝越飞越远,飞出颜家宅院,消失不见。
昭萱闹了好一阵子脾气,不依不挠地哭起来,父亲一边哄她,一边把昭歌训斥了一顿。昭歌自小性子内向,不如昭萱的活泼可爱,会讨长辈欢心。
直到很多年后她长大了,也有了孩子,许多事情才渐渐开始理解和想通。
门外传来一些动静将她惊醒,听见连翘在和什么人说着话。
“姐姐在里头吗?”
“是……不过,大小姐刚睡下不久,这会儿应该还没有醒呢。”
昭歌支起身,“是昭萱吗?快进来吧。”
静了片刻,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昭萱坐在轮椅上,被两个老婆子抬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妩媚的模样,却叫昭歌看得心惊。
“姐姐,”她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