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宴席我是进不去的，于是我翘首以盼石遇从那边出来。人总是对未知生出好奇，是以即便我知晓官家与官员之间的过场大都枯燥，但总会想知道那头究竟什么模样。
在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抻直了脖子张望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石遇。趁他看向这边的时候急忙挥挥手邀他过来，还誊出半边空位给他。

我在宴上的位置并不磊落，官阶不高，且不是多么重要的部门，新科的进士门意气风发，我只挂着笑，贺他们——虽然他们并不识我。
偶尔有人来敬我酒，敬的是石帅的儿子，而非都教授石遇。
我很快对这样的宴席觉得乏味，先一步告出来，去外面散心。
宴席中有人像星星一样耀眼，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身上还是赴官宴、极隆重的朝服。
“唉，帮我倒一杯茶，我醒醒酒。”

我是头一回见他穿朝服，衣服上繁复的花纹像是他与生俱来，人们常说意气风发，我猜该如眼前这般。他近我身旁，我才闻到淡淡的酒气。官家喝的酒都不差，是以钻入鼻尖的是醇香，并不让人生出厌恶。
：在里面听官家说话是不是很无趣？
我予他一杯茶，八分满。
：但是你穿朝服很好看，是不是若你再升官，上边的花纹又不一样了。

“嘘——”
食指竖在唇间，跟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可不敢在这里说官家讲话无趣。
“官家的讲话十分催人奋进，我会努力工作的。”
没办法，龙生龙凤生凤，我爹是舔狗，我也不能例外。接过来茶杯一饮而尽，听她夸起自己，唇又笑开，想要起身转一圈，在她面前好好显摆一次，但我懒惰了，只靠在椅背上，向她笑：
“我好看吧？是啊，说不定你下次见我，我就换新衣服了。”

：嗯？？你还会算命？知道自己多久升官？
我从他的表情里面洞悉一切，虽然面儿上说着好听的话，但大概不是说给我听的。抿嘴笑着又分他半块糕。
：我在等你的时候吃遍了各种，就这个最好吃，给你留的。
虽然里面可能有更好吃的，但与我这个总归不一样。其实我就是太无聊，百无聊赖寻些事情做。

我都在僧录司勤勤恳恳干这么久了，还不能动动屁股嘛，再说了，在她面前必然要显得我厉害一些，不然…怎么配得上她。
虽然我看向她时，既不敢问，也不知晓她的心意。
伸手接过来糕点，得小心着，别让官服沾上碎渣，虽然进去以后大家都半醉着，不会拿这个笑我。
星星又吃了好多东西，可她还这么瘦瘦小小，吃再多都不长肉。
“是很好吃。”
即便我在饮食上很中庸，好坏一盖能接受，也十分不挑剔。
“你在外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我坐在这里的时辰里——尽管此时并未开宴许久，但我在拨弄碟子里的糕点，尝过不知是什么名的茶的空隙间，还是想起许多事，像碎片一般零零散散，我甚而在心里备注了一堆说等他过来与他一件件的说，此时是一点也没有了。
：我方才看见侯家的郎君端茶时没端稳，都尽数洒在身旁周家的娘子身上了。
但关于旁人的事还是记得有一两件的。
：这位周家娘子是侯家郎君的心上人，我见他来时还给周家娘子带了个佩做礼。

哎呀，稍稍皱了下眉，很惋惜的摇摇头：
“这样看来，候家郎君是没有机会了，真可怜。”
话题聊到这里，我突然有了点心思，看她一眼，将目光周游到别处，再偷偷的兜回来看她：
“那，那你有心上人吗？”
此时我正目不斜视，脸红是因为宴上的酒喝的有些多，我出来时就红了。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怕她说有，又怕她说没有。

：啊？我不知道啊，可能有吧……
眼下我指尖捏着一块糕，咬了一半团在嘴里，眼睛正看着东边的一团热闹，于是他的话灌进耳朵的时候，我张嘴便答，如同前些时候在国教学院和淮南殿下说起这个问题时的直接。
话音落了才觉有些咬舌头，咽下糕，有些心虚虚的瞟他，支着脑袋问。
：你说什么是喜欢呀，怎样算作心上人——那你有吗？

那我懂了，她有喜欢的人。
娘子说话总是含糊，我阿娘就是这样，爹爹问她喜欢什么时，她从来不会直说，但从拐弯抹角的言语中，我能听出来她想要什么，爹爹也能。
于是这茶似乎有些苦，不如酒水尽兴。
她把问题抛回来时，我正放下茶杯，掀起眼皮，思索了好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我也没能参透。”
也许是觉得若有所失，但没什么，毕竟我们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

我蹙了蹙眉，头一回石遇对我的提问的回答让我觉得不满意，我甚而觉得他不回答后面一个是在逃避。于是我望向他，望进他眼底熄灭的星火，在想是不是触动了他藏起来的零星的伤心。
：是不是我问及你的心上人使你难过了啊。
我偏头枕在臂上，以便仰视他。
：她不喜欢你？那她眼光也真够不好的。
我与他从来少有隐瞒，话便也说得直接。但大条如我，也完全没去考虑他不开心的另一种可能性。

缓缓的嗯出来一声，听见她后面的话，垂下眼去，仔细端详了她良久，再嗯一声。
“她的眼光真不够好。”
我其实很想问问她，你喜不喜欢我，但我胆怯了，我已经隐隐约约发觉了什么，于是再次躲开目光，看什么呢，看舞姬的美仪姿，看璀璨的玲珑灯。我看山、看水，就是不能看她。

有人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是此时，我分明能感觉到他如萤火般漂浮在半空，浮动着的低落。我想到了那日的徽如，在与我说起她的心上人的时候，也是与此时像极了的低落。
：你是不是都没跟她说过啊。
脑袋搁在手臂上，左右摇晃两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笙箫热闹里。我像极了一个旁观的好友，在关心他的桃花骨朵。

“是啊。”
我坦诚道，“你觉得，我应该跟她说吗？”
但即便她回答应该，我敢跟她说吗？攥杯的手指紧了紧，无奈的笑一声：
“她应该都不知道，甚至，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我发觉自己太过哀怨了，甩甩脑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我发觉，自己坐的离她太近了。她怎么看我呢？兴许是个弟弟，我在不动声色里，往旁边撤了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