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哈哑都久？（还要多久？）”等了一会，Salem问道，因为嘴里含着石头的缘故，她的声音很含糊，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腿和下巴都要麻木了。
“放心，快画完了，时间绝对足够。”Ozma手杖不停，地面上开始渐渐出现一个类似玫瑰的符号。
突然一声巨响震动了整座城堡，Salem一惊之下差点被传送护符噎死。
“啥嘛？（什么？）”她喊道。
“哦，没什么，还没开始呢。”Ozma回答道。
“喔……”Salem这才放下心来。
“可能是那只拉丁熊想明白了。”Ozma在他的传送法阵上又画了一笔。
“哈？”Salem吓得张大了嘴，那块石头从她嘴里掉了出来，她慌忙用手接住。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Salem听明白了，这是家具在墙壁上撞碎时的声音，拉丁熊正在一边往楼下冲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只会摇唇鼓舌的可怜虫！我要撕碎你！我要绞死你，把你五马分尸！狠狠地鞭打你！下油锅……直到……直到……直到把你收拾个够。”
Ozma不受干扰地继续画着他的法阵。
“然后我还要再来上一回！”拉丁熊叫道，“等我收拾完了，还要把你的碎片集中起来，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它并没有注意到，Salem此时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天花板，或者本该是天花板的地方——天花板被一阵狂风掀掉了，被卷上了天空，接着，那只拉丁熊也遭受了同样的下场，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还没来得及问公主是什么时候在她的电脑里下了盗版的《超级机械忍者远古大乱斗3》呢！”
“呃……公主？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我们现在传送吧？”Ozma站在已经画好的传送法阵里面对她大喊。
Salem不觉得自己有其他选择。

很难准确地说出树𣎴子的人们眼下都正在干些什么，因为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没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进进出出房屋，在一片嘈杂中发出无声的嚎叫，伴随着巨响的降临，整个世界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人群，汽车一辆撞向一辆。然后，这声音像潮汐一样翻滚着，越过山峰和峡谷、沙漠和海洋，似乎要扫平所遇上的一切。
突然，一片寂静席卷了整个树𣎴子。这比嘈杂还要糟糕。这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戮兽之池的黑水都被风暴卷上了天空，然后就停在了那上面，覆盖了树𣎴子的所有国家。它们纹丝不动地悬在那里，显得巨大、骇人，这对自然是一种亵渎。许多人径直休克了，因为他们试图在头脑中理解所看见的东西。黑水是不应该在天空中的，它们应该在戮兽之池里。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这突然的一声像是拧开了总开关。树𣎴子上所有的音响、所有的收音机、所有的电视、所有的录音机、所有的低音扩音器、所有的高音扩音器、所有的中音扩音器同时都自动打开了。
所有罐头、所有垃圾桶，所有窗户、所有汽车、所有酒瓶、所有生锈金属片都成了发出和谐声音的器具。
就在树𣎴子快要毁灭之前，它们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形成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公众广播系统。不过，传出的不是交响乐，不是音乐，也不是嘹亮的号角，只有一条简单的信息。
“人类们，请你们注意了，”一个声音响起，音质美极了。这个完美的四声道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扭曲，纯得足以使一个勇敢的人留下眼泪。
“我是光明之神，是这个世界的两个造物者之一，我昨天晚上和我的兄弟黑暗之神达成了一致，我们要把自己的造物推倒重建，大概两分钟以后开始。”

无法理解的恐惧降临到树𣎴子的人们中间。这种恐惧开始慢慢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就像一张纸板上放着铁屑，而有一块磁铁在纸板下移动。恐慌开始蔓延，这是一种因为绝望而想逃跑的恐慌，但实际上却无路可逃。
这时，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打开无线电发射器，选定了一个频率，向创世神发出信息。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人们只听到了答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些恼火的情绪：“这当然会对你的公司业绩造成影响了！但是不，我不会接受你发给我的任何律师函。”
“我真搞不懂。”另一个声音开始插话，“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做一堆这么无聊的破玩意。”
“重开吧。”第一个声音叹息道，戮兽之水开始砸向陆地。
一片令人恐怖的寂静。
一片令人恐怖的嘈杂。
一片令人恐怖的寂静。
第一代人类文明消失在了黑水之下。

三.
夺魂怪们长得并不讨人喜欢，即使是对其他戮兽来说也是这样。它们的身材仿佛芦柴棒，脸好像被塞进搅拌机里绞过。它们之所以成为今天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几十亿年以前，夺魂怪们第一次缓慢地爬出戮兽之池的时候，黑暗之神突然对它们失去了兴趣，他厌恶地扭头而去，把它们作为丑陋和不幸的错误一笔勾销。从此它们就再也没有进化过：它们本来不该生存下来。
这样的事实在某种程度上却恰好激发了这些生物倔强的意志。进化？它们对自己说，谁需要这玩意儿？自然拒绝赋予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通过更短的时间做到了——他们已经可以通过外科手术修补所有解剖学上的不合理结构。
同时，因为对它们的造物主的不信任，它们随时随地都在焦虑，这使得他们建造了大量的巨型工事，专为防备可能到来的末日，它们建造了方舟来抵御洪水，建造了地下避难所来抵御太阳耀斑，建造了一枚巨型硬币来抵御流行性选择困难症。现在，在它们的方舟上，一间黑暗的房间内，一根火柴燃了起来。这根火柴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夺魂怪，但他知道他们的一切，而且现在感到很紧张。他的名字叫做Ozma。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借着火柴的光线，他看见一团沉沉的黑影正轻轻地在地板上移动。于是他赶紧抖灭火柴，蹲下身去。
Ozma说：“公主，你还好吗？”
Salem移动着，又发出一声呻吟，然后说：“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给我的护符吐掉了”。
“哎，忘了它吧。”Ozma劝说道。
“喂……呵……”Salem晕晕乎乎地说，“这里很黑呀。”
“是的，”Ozma说，“这里很黑。”
“没有光，”Salem说，“黑暗，没有光。”
人类的某些习惯是夺魂怪们始终感到难以理解的，那就是不断重复一个非常非常明显的事实，比如说“今天天气不错”，或者“你真高啊”，或者“噢，亲爱的，你看上去就像掉进了30英尺深的井里，一切都还好吧”……起初，它们本以为找到了一种理论来解释这种奇怪的行为：如果人类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它们想，他们的嘴也许会失灵。不过，在经过许多年的思考和观察之后，它们放弃了这种理论，而转向了新的一种：如果他们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它们想，他们的大脑就会开始工作。一段时间后，它们又放弃了这种理论。它们想通了一点，那就是试图搞懂人类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焦虑。
不管怎样，它们正在监视器里看着Ozma和Salem，而这两个倒霉的人类还对此一无所知。

“Ozma，”Salem过了一会开始说，“这个问题说不定挺蠢，但是我还是想问，我们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好吧，你应该知道的，”Ozma说，“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其他地方怎么了？”
“哦，都被毁灭掉了。”
“是吗？”Salem不为所动地说。
“是的。整个树𣎴子刚刚被戮兽之水淹没了。”
“你瞧，”Salem说，“我对这件事有点恼火。”
“我能理解。”Ozma说道。
“你能理解！”Salem叫嚷起来，“你能理解！”
Ozma一下子跳了起来。“公主，请保持冷静！”
“我很冷静！”
这时候一个冷静的声音开始开始在广播里作响。

“这里是你们的舰长在讲话，停下你们手头正在干的仟何事情，注意听着。首先，我们的仪器告诉我，方舟上来了两位搭便车的漫游者。你们好，不管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必须清楚地表明我们的立场：你们是不受欢迎的。我能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我的努力工作，能当上末日方舟的舰长不是因为我会把自己的船变成免费为乘客提供服务的出租车。我已经派出了一支搜索队，一旦找到你们，我会把你们扔出去。当然，如果你们足够幸运的话，也许我会先给你们读几句我的诗。”
“第二，我们即将前往最近的高原。到达以后，我们将进行72小时检修，这期间任何人不得下船。我再重复一遍，任何下船去找贝奥狼乱搞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我自己刚刚遇上了一次很不愉快的泡妞经历，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其他这些人有可能享受一次美妙的艳福。讲话完毕。”
Salem躺在地上保持着一种蜷缩的姿态，她慢慢地把手从耳朵边移开，对着Ozma勉强笑了笑。“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她说，“我真希望自己有个女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不准她嫁给这么一位……”

“公主？别哭啦……”Ozma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
她抹干净眼泪，强打起精神对Ozma笑了笑，“你大概会食物魔咒吧？不然我们都要饿死了。”
Ozma腼腆地笑了笑。“公主，我这方面学艺不精，只会变煎鸡蛋。”
她绝望地又哭了起来。
“哪来的噪音？”Ozma突然警觉起来。
“是我在哭。”Salem抽抽噎噎地说。
“不是！”Ozma说，“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当然有麻烦了！那个麻烦叫胆固醇中毒！”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接着门被猛敲了一下。
“是谁？”Salem问。
“噢，”Ozma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这只是夺魂怪来把我们抓了扔到戮兽之水里去。”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
“要是运气不好，”Ozma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阿尔法夺魂怪会兑现它的威胁，先读几句它的诗给我们听……”

四.
毫无疑问，阿尔法夺魂怪的诗歌是树𣎴子漫长的历史中第三糟糕的诗歌。第二糟糕的诗歌是数千年后出生的弗纳人Adam Taurus写的诗歌，当他朗诵他的诗作《关于一个盛夏清日我对我的爱人Blake的漂亮猫耳朵写作的颂歌》的过程中，4名听众死于内出血，著名的溪谷双关语协会副会长Yang Xiao Long咬断了自己的右手才得以幸存下来。Taurus对这首诗的接受情况感到“失望”，于是开始着手准备朗诵他的另一部大作《Blake，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最糟糕的一首诗甚至连创世神都无法忍受，事实上，正是因为它的作者毫不自知地把那首诗用email发给了创世神，才导致他们两个为了谁应该对这件糟糕透顶的造物负责而在论坛里争吵了420层楼。到了午夜的时候他们达成一致，整个人类都应该被消灭掉。那位作者自知人类文明的毁灭已经在所难免，于是在第二天一早把自己的辞职信摔在了一直和自己关系很差的上司脸上，然后来到郊区的城堡门前，拯救了一位他从十五岁起就一直想拯救的公主。
Ozma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写任何诗了，这对于所有人和戮兽而言，都无疑是一件幸运的事。

阿尔法夺魂怪慢慢地挤出一个笑容，不过不算太标准，因为它的脸上覆盖着苍白的骨质面甲。两个囚犯坐在诗歌欣赏专座上——被皮带绑着。考虑到它们的工作通常都受到焦虑症的影响，所以夺魂怪基本上没有浪漫可言。它们写作的最初尝试是属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妄想症的一部分——他们必须被接纳为一个充分进化、有文化的种族，否则就有可能突然毁灭。但到了现在，维持写作的惟一动力仅仅只是它们嗜血的残忍心理。
冷汗沾在Ozma的眉毛上，顺着绑在他太阳穴上的电极打转。这些电极直接连着一大堆电子设备——意象强化器、节奏调节器、音韵选择器以及比喻倾泻器，所有这些都是设计用来增强对诗歌的体验的，以确保不会遗漏诗歌的任何一点儿细微思想。尽管Ozma本人也是个烂诗人，但是诗歌各有各的烂法。他确信自己会被接下来的那首诗折磨到发疯的。
Salem坐着，不停地颤抖。她丝毫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不喜欢的，并且事情似乎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

阿尔法夺魂怪开始朗诵了——它自己创作的一段臭不可言的诗歌。
“哦，流着口水你贴上我的脸……”它开始了。一阵痉挛袭击了Ozma的身体——在他心里这诗比他自己写的还要恶心。
“……你对着我撒尿——就像一只索矛蜂发狂似的叫。”
“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呃！……”Ozma痛苦地呻吟着，拼命向后扭着脖子。他模模糊糊看到身旁的Salem慢慢在座位上蜷成了一团。她咬紧了牙关。
“我哀求你，”毫无怜悯之心的戮兽继续念道，“我散发着臭气的爱人。”
它的音调提高到了几乎快刺穿耳膜的程度，“用黏稠的液体沐浴我，或者我将会撕裂你，你看我会不会！”
“不、不、不！……”Ozma惨叫起来，在全诗的最后一行经过加强通过他的太阳穴时，他爆发了最后一次痉挛，然后整个人瘫软下去。
Salem继续蜷缩着。

“现在，人类小丫头……”阿尔法夺魂怪嘶叫道，“我给你提供一个简单的选择机会！或者死在外面的黑水中，或者……”它顿了一下，“告诉你对我的诗的看法！”
说完，它望着他们，双手紧张地绞来绞去。
Ozma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用舌头舔着火辣辣的嘴，呻吟着。
Salem柔声说：“实际上，我确实很喜欢你的诗。”
Ozma转过脸来，目瞪口呆地对着小公主。
阿尔法夺魂怪尽自己的最大限度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喔，真的？……”它说。
“哦，是真的，”Salem继续道，“我认为其中的一些隐喻意象相当有效。”
Ozma继续盯着她，慢慢地开始围绕这一全新立场重组自己的思维。他们真的能借助这一立场逃脱厄运吗？
“好的，能继续吗……”戮兽要求道。
“哦……嗯……韵律也很有趣，”Salem说，“感觉是对应上了……嗯……嗯……”她语塞了。
这时多亏Ozma站出来打圆场，他鼓足勇气说：“……对应上了隐喻的超现实主义原则，关于……嗯……”他也接不下去了，不过这时Salem已经又准备好了。
“……人性……”
“戮兽性。”Ozma抢过话题。
“噢，对，戮兽性——对不起——诗人那富于同情心的灵魂——”Salem意识到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通过诗歌的结构获得升华，超越了一切术语，”她即将到达胜利的终点，“通过深刻而鲜活的洞察力直透……直透……嗯……”她的灵感突然用尽了。好在Ozma接了上来，最终完成了致胜的一击：“直透诗歌之所以成为诗歌的本质！”他几乎大声嚷道。嘴角边轻声一句嘀咕：“干得漂亮，公主，棒极了。”

阿尔法夺魂怪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它的内心一度被触动了。“所以，照你们看来，我写诗是因为在我看似冷酷无情的外表下还是渴望着被爱。”它说。它顿了一下，“是这样吗？”
Ozma紧张地笑了笑。“噢，我想，是的。”他说。
戮兽咆哮起来。“不，你们完全错了。”它说，“我写诗只是为了给冷酷无情的外表寻找一种平衡。爱只会让文明毁灭！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卫兵！把这两个囚犯带上跳板！”
“什么！”Ozma叫起来。
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夺魂怪卫兵走上前来，用它干瘦的胳膊一把将被五花大绑的他们从座位上拎起来。
“你不能这么做，”Ozma叫道，“我们正在准备写一本书。”
“顽抗是没用的！”卫兵从背后对他嘶吼了一句。这是它加入末日巡逻队后学会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