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冬初始，京畿尚还未银装素裹，被大雪掩盖，但天眼见着冷了下来，如同针扎似的，鞭笞着我不再年轻的肌骨，那是年轻时候留下的伤痛，膝骨残症，如每年抵达穹顶的玉屑，一并以身体的难捱提醒我。也在预警着又一年即将过去，寥寥人生中，将尽的前路也快要看的到了。】
【扬佳府上的小子，该唤南棠一声姑奶奶的，即刻业已入了仕，今日得空与他从金水桥过，听闻富察归京一事，心下微动，便允了与他同行，老友府邸来的不算勤快，泰半都是政事上相见，也多在议事场所，甫一进门，抖落身上寒气，解了大氅，随声附和。】
：子敬常年漂泊在外，每次归京述职也并逮不到你人，待我得空，竟都知你回去驻地了，要寻你喝一次酒也是分外难得啊。你瞧，今日我都找上门来了，可不能再推辞了。

【我立于扬佳小子的身后，听得他对子敬的感谢之情，亦算为他撑了些许气场，无论子敬是为何保举他入仕，好歹如今就着一段极近的姻亲缘故，也须得给我三分薄面。】
【好歹坐下了，新冬配茗茶，还得是才烧开的水，滚烫热意藏进心口，吃进喉咙，才能挽回一点被风雪消磨的精气神来。才不过几句话，小子就已经将今天的目的开门见山说出来了，来的路上我便知晓今次并非寻常寒暄，于是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为他徐言】
：唉，子敬先别急着将文武分的这样的清楚，期初扬佳小子是来询我的，只我觉得——在此方面，还得论你最有经验，适才让他登门请教，是个极好的后生，还请富察大人不吝赐教了。
【随口念一句好，也叫两边全了面子。】

【纵观龙争虎斗的建昌末尾，重伤一记赫舍里，正观这朝我实在小心翼翼，适才建树不多，并施展不开手脚。现如今年事已大，成光朝具是年轻人的官场，深感疲态，却仍留存一颗心，欲再能于官场上浓墨重彩添几笔留名。可眼下，扬佳小子所询之问，与我而言，口中苦涩，并不能论说。】
：你知晓赫舍里于正观朝处处受到掣肘，并未曾一帆风顺，再加之从前那桩事……我并不轻松，乃至如履薄冰。虽竭力做好分内之事，但并不敢沾染分毫表态之事。
【悄悄吹拂茶上白烟，拂去碗盖浮沫。】：皇子斗法尚可明哲保身，盖因他们身来名姓，为爱新觉罗就是了。但两位都是九五之尊，若有差遣如何能拒？
【这话说来大逆不道，却又是掏心掏肺的信任之言。】

：自古富贵险中求，若要谋权，须得择一主侍，绝无二心。
【子敬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天下帝王更迭，一朝为官，为百姓谋取福祉，并非随口一说便能卸下担子的。而每每爱新觉罗的斗争蔓延而起，若具慧眼，识对君主，便可扶摇直上，而若是一腔心血遭抹杀，同失败了的帝王梦一起葬送，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长叹一声，我于都察院已久，将官员们的情态千万都看遍，此刻也只能吐露一句。】：若要做纯臣，就须得秉公考科，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不可偏帮，若是一步心软偏帮，便……有了话柄。
【纯臣亦是难做，立于洪流中心两边都不倾倒，毅力之长远，也需好好考量。】

【他乍然问出权臣之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倒叫我面皮发紧，一时觉得好笑，于是露出些微笑意来，将方才说起赫舍里种种的沉重之情打破，小子心有远天，想来并不拘于吏部眼下的位置，只是尚还年轻，想到这以后来，倒也无需着急，将茶碗一搁，缓声道】
：且不说你眼下不过管着的是中低品阶的官员京察大计，哪怕其中有几个特别出色的，叫上头的人看在眼里，你倒也可以置之不理，因为只你不理，吏部不见得无人相帮，彼时趋之若鹜……届时其他人帮这两位主子得偿所愿，便无人怪罪你怠慢了。
【笑了笑，又添一句】：更何况，这些人里面也未必能有他们看得上，并想亲自过问提拔的。
【世事随水流，倒不如顺其自然，不要想得这样深远长久，平白惹得自己想地满脑子烦恼。】

【他如今初出茅庐，并未有太多对朝堂的认知，是而泰半时候须得有人提拔，我懒再重用新人，一面亦是想到自己如今年岁，能高居庙堂的时间并不能估算，若要扶持，便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了。故而，最多只能提点，而非提拔，亦算是圆了扬佳与我的一段姻亲，在南棠面前好交代些。】
【端详了一番扬佳的小子，又突兀开口】：但如果力扶天子于式微之时，今后的殊遇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这道理合该都懂的。我们如今的年纪已经并不计较这些了，你若是想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同理而论，便是我能撑到殊荣之际，亦是垂垂老矣，除却给赫舍里子孙留下些根基，旁的再无许多，若果真要行此事，光是思量，便要耗费心神了。而他，灵魂年轻，年岁也小，只一股劲儿，便也能博出个天地来。】

：即使做了肱股之臣，只要不自恃功高，骄横跋扈，自然就能够保全自己，你不必过早忧心这么多。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官场摸爬滚打已久，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茶饮至泰半，早已经没有初时的烫喉，如今流淌在喉间，清润而醇香。又抿了一口，方才要作起身的姿态，看来今日的这顿酒，还不一定能喝的上了。鹰目一横，看了扬佳小子若有所思的面孔一记，又慢悠悠地提起末句话来。】
：不过有一点，今日这番谈话，你小子绝对得保密，不若如此——传出去，这私议皇帝的罪名，恐怕谁都不能全身而退。彼时你这官位能不能保住还另说，也不必考虑做权臣还是纯臣了。
【窗外东风呼啸，撞击着窗棂，也将我话里最后一抹余韵掩盖了。】

1.

2.
【甫归来这几日，连连有人登门或递邀帖，比畴昔尚在京邸时热闹。初立府时，尚不过同眼前这少年一般大，还叫临臣表兄催了几回宴酒，而今已是鬓染白霜之人，透过这少年回望昔日，不禁笑意浓了几分，中还添得几许寥落，叹白云苍狗】
【宪臣打趣，笑颔应之，着人备上一桌酒菜，道是必不推却。转而才朝文彬，又打量上几眼方道】
故旧所托，举手之劳而已，何况我也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早些年你写的文章我瞧过，是个可塑之才，如今入朝了，尽忠职守便好。

3.
【而今远在乌苏雅里台，京里的动静却仍有朝那头传去，早是无心纷争之人，为求独善其身而不掺杂其间，饶是族中小辈深入宦海，也不曾如何帮衬。倒是难辞故旧所托，才送了这荐举的折子，今他有好问求学之心，我并不好推辞，只是十分好奇】
这就奇了，吏部稽考百官，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一介武夫。
【面上疑惑顿生，仍不忘替来人斟香茗。将下人打发了出去，好教堂室内没有多余的耳目，几人聊起也舒心】

4.
【少年时虎口夺人的情义，于风云诡谲的朝堂中，渐渐消磨殆尽。而后，他是君，我为臣，一步也不敢僭越，只是藏役这桩事，委实叫我心力交瘁，帝王的猜忌，父子便如斯，君臣间又有何论说？这便是近些年有几分厌朝的缘故】
【我效力太上皇，并不是甚么秘密，况眼下局势，早非我欲干涉的】
【幽幽一叹，旋即目光打绕了一圈，越过宪臣直直朝他】你既知我曾为太上皇心腹，却不设防，拿这问题来问我，足见信任，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两虎相争，左右逢源实在太难，若你没有这长袖善舞的本事，还是得做个抉择，是想做纯臣还是权臣。

5.
【这点，宪臣已是很通透，不禁笑】你早同他说也罢，何苦叫这小子为难这许久？
【转而又朝文彬颔首，首肯了他适才的见解，果真是可塑之才，一点即通】
是的，而今太上皇虽有挟制新帝之处，但也多放权，想来无意将新帝囿为傀儡，但有不轨便另行废立。所以太上皇固然英明仍旧，但此时趋奉于他晚辈的恐怕谗臣弄官居多，想借诽谤离间新帝来谬求高官厚禄，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而且只要太上皇不废皇帝，权利终究要回到皇帝手上，所以为长远计，你自然不能投靠太上皇。

6.
【才方夸过，这便又生出了些许不灵光，然而一转念，左不过是少年郎的年轻气盛，说话也有几分冲动，好在这是富察宅邸，并非外间那等人多耳杂的地儿】
【借着新一阵的落雪簌簌声，掩埋了他适才的言论】
这话却是不能乱说的。【身子歪了歪，朝他那方向略倾些】如李义府之辈都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辅佐太上皇至今秩禄皆优，与老师或挂冠归隐或避守边塞也不过跟你们一样，想规避朝中乱象而已，你不准污蔑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