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火莲
一
仇心柳第一次见到那种紫色的莲花,是在仇皇殿后花园的水池里。
彼时她正和母亲从偏殿里练武回来,路过亭桥,只是无聊间如此不经意的一瞥,便将池塘中的那抹异色收于眼底。
紫色的莲花?
女孩讶然,以为是被阳光晃花了眼睛。
揉揉眼,几经确认,虽然单薄得近乎被淹没,但那株紫莲分明在那里。
仅是如此瑟缩的那么一朵,却又足够绚丽的跳脱于湖面上那一簇簇似锦的粉红之外,在盛夏过于灿烂的日光中,幽静又傲然的散发出淡紫色的光晕。
真是……美丽。
于是,七岁的女孩扯住母亲的衣袖,好奇的问:
“娘亲,那是什么花?”
“哎,什么花?”美貌的少妇弯下身,和颜悦色的对她的小女儿解释:“那是莲花的一种,叫钗头凤。”
“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说那些粉红色的!我是想问那边那个,”小女孩儿拼命摇头,嘟着嘴,踮起脚尖,雪藕般的胳膊遥遥一指,“紫色的那朵,娘亲看到没有?”
少妇顺着女儿指示的方向望过去,眼神聚焦的一刹那,欣喜的笑容自她的面颊上绽放开来:“啊,想不到它居然真的开花了……柳儿,那是西域移植来的睡火莲哦。据说这种莲花在中原很难成活,当初我也只是把从胡商那里买来的根茎投到池塘里姑且一试,想不到它竟活了。”
“睡火莲么……”
女孩低头,默默咀嚼。
这紫莲,竟是连名字也如此好听。
“柳儿,你可知,睡火莲,一年只开七天呢。”少妇伸手抚向女儿如缎般的黑发,声音像湖水一样,温柔得不带半点涟漪,“它花心中的蕊,只有在凋谢前的那一刻才会张开。”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张开花蕊么?
原来是如此忧伤的花儿。
“来,柳儿,走吧,你爹还在正殿等着我们呢。”少妇牵起女儿的手,迈步的一瞬间,女孩儿的目光不自觉的穿过母亲火红色的纱衣,径直落入亭桥尽头另一双漆黑色的瞳仁里。
是那样深邃的黑色,仿佛明媚光亮中的一个断层,幽幽的散发着致命的吸引。
少年安静的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把阴影斑驳地播撒在少年黑色的发上。再远一点的背景里,是羊齿植物苍翠的绿色,盎然着刺眼。
那一刻女孩没有像往常一样尖声笑着嘲弄那个被称为仇皇殿少主的寡言少年。她只觉得有些讶异。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彼岸,从远处这样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睡火莲。
她和母亲之间的对话,他应该都听到了吧?
可是,在消逝之前才灿然绽放的睡火莲的真心,又有谁才会关心在意?
会是他么?
“哎,星儿也来啦,”少妇也瞧见了少年,温暖的笑容再次自眉间荡漾开来,“一起见你义父去吧。”
少年并不答,只是默默的走到她们身边。
任凭女孩的目光步步追随,他总也不望向她的方向。
可是那时的女孩并不懂得担心,她只是像一只天鹅一样高傲的扬起她美丽的脖颈。
——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从来不看自己而已。
反正,解星恨这个人,迟早是她仇心柳的。
二
十五岁之前,仇心柳并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的一生,是可以在一年之内全部过完的。
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一切像是走马灯里过于迅疾的风景,俯仰之间,世界便已黯然变色。
父不再是父,母不再是母。
所有的得,瞬间全部变成了失。
只剩江云,这唯一的稻草,让她尚有勇气苟延残喘于人生苦海的浮沉之中。
可是江云是谁。谁又是江云。
江云是江无缺的儿子,不是仇皇殿的少主解星恨。
江云是凛然正气的少侠,不是冷血无情的杀手解星恨。
那么自己之前所一直眷恋着的,到底是江云还是解星恨?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在赤血巨木顶那一瞬的冲动间,选错了的,大概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