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绣岭
休憩宴饮之所清涧环绕，除卸弓马，一边整理袖摆上的褶皱，一边步履缓慢地步入其间。弑杀的游戏结束，而今竹影抱着楼阁，又可堪浮白载笔。
“内子央我为何帅送来的，今日她抱恙，没在猎场见到何帅风姿，她很是憾惜。”
将一坛喷鼻香的酒置在何罗城案前，入座陪席，长风遮去溽暑，我们都忽略了一些事，圣人奖赏李应授的消息由仆从递到酒案前，但轻易便淹没在第一杯酒的辛辣里。
“长安的温舒，已令何帅乐不思蜀了吗？”

【我逮冯宗真已有半月，好好问问他那摊乱七八糟的孽债，一脚踏着废太子、一脚勾着晋王，左右逢源的算盘那么好打？却没有合适机会。这会儿听到晋王嘴里情真意切喊起“内子”，掠了他一眼，又有些理解：男人么，总是见一个，想娶一个的。】
长安不好吗？
【酒意和着风，风里酿着酒，羽林郎三五成簇高声谈笑，竞夸今日的收获。长安的弓与箭不带血，握上去，尽是金泥玉屑。】
【晋王的酒好，猎到的黄羊锦鸡也不赖。赏了呈上来献割的厨子，与他分食】
说到蜀，咱们陆中尉也快从剑南回来了。国之忠臣，披肝沥胆，晋王去迎迎他？

“待陆将军班师回朝，灞桥两岸都是箪食壶浆的热闹景象，肩碰肩脚踩脚，我原想于花萼楼下温酒以待，但何帅若是想看，我届时陪你一起去。”
滚热的油脂从羊羔金黄的脊上流泄，这是行军时惯进的吃食，瞥眼去看，没入腹便觉得饱了，食指抬一抬，让仆从先行为何罗城布菜。
“以前常同何少帅闲话，他似乎最不喜欢长安里的言官，何帅呢？”提握住酒壶，自斟一盏，“李温虽去了，但御史台还留着李温的舌头。”

【当然想看，看陆准一张为国操劳的脸、差点痛失亲儿的脸。天热，拿了个李子慢慢咬，酸甜开胃，摇摇手跟李崇祚道】
免了，花萼楼不错，先帝喜欢，多少告慰咱们跋山涉水的大将军。我喜欢看陆准笑，不爱看他跳起来打人。
【长安，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长安了。】
【调转壶口，斟满酒】
拂耽延？若是人人都像他，这长安城要闷死了。话多的他都不喜欢，听不明白的也不喜欢。晋王，你博学多才，言官说什么到我们耳朵里都是一团嗡嗡，你就听得懂。什么御史台啊，太子啊……【停下手，非常真诚可靠地看向他，就差拍胸脯承诺】你说，我来办。

酒虽醇，舌尖上辣得很，几杯教人眼白冒红，但酒酣耳热却只有三分真，我与何罗城内心里都有一个皱皱巴巴的算囊，此时借对饮的悠闲，才慢慢抻开那些藏匿在褶皱缝隙里的谋猷。
“陆中尉怎么会生气？任他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何帅的气——除非您做过什么亏心事，那便是何帅与陆将军的私隐了，我不过问。”
我将筷身横搁在碗沿上，看着他笑了笑。
“何帅打算怎么替我办，要亲自上手，扭断人的脖子吗，”脊背往椅背上靠，指尖在扶手的雕花上敲点两下，“项御史、太傅郑氏一贯都崖岸忤物，为人体面，您下手时不必太凶残。”

【——自然是生“乱臣贼子”的气。】
殿下只管安坐。
【随口带过，无意罗里吧嗦细说。放下酒壶，道】
太傅年纪大了，圣人把太子托付给他，却教成这副模样。能上书致仕，是他的福气。
【两杯新丰饮下，醇郁和李子的甘甜混在一起，百般滋味在舌尖，就漫不经心将他人未来的命运定下。若还要多嘴，有朝一日对太子心怀愧疚，忧病而逝，这结局再合理不过。】
【拭净手，轻微啧了声，断定那四不像“果酒”算不上好物，不如饮蒲桃。续道】
项御史是太子的人，官卑言轻，姑且留着吧。
做过头了，有人要说殿下不念旧情。

“何帅竟比我更爱贤念旧，我都几乎忘了，项氏是我内兄。”
项周小与其兄不睦，偶问她幼年经历，却只得些支支吾吾的敷衍——她虽不会撒谎，但许多隐有揣测的事无法得到确认。
“饮酒不耐烦了？猎场西侧有汤泉，去不去？”眉峰微挑，身形一侧，将手肘搭在扶脑上，“安坐不下的，户部度支明日报军费，相公们一定要吵，耳朵要受罪了。”

噢，我也忘了，只想着项御史与灵太子有同门之谊，私交甚笃、朝野皆知。但，谁都能说东宫不好，独您不能。不仅不能，最好再兄友弟恭，开解圣人一二。可惜啊……【
饶有兴趣地，手掌一翻】
押一斗月明珠，殿下开不了这个口。
【李温根刺，拔不出扎得更深，拔出来了也要留疤；旁人谁伸手过去，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只有李家人能碰。翘起嘴角，隔岸观火还拍手叫好地想：不过，我们圣人，也该习惯了这套陇西李氏祖传继位法吧。】
索性邀相公们一起去，坦诚相见，明日或许就不吵了。
【站起身来打个呼哨，树荫下低头吃草的大宛马若有所闻，喷了声响鼻，慢悠悠踱步而来】
走？坐不住，再兜一圈。

“何帅口角生风，定然不会托大，是何帅说了会替我办，”身形坐正，提正衣冠，“一斗明月珠而已，我送你便是。”
何罗城比我更清楚，政事堂里那起子白须老儿有多盼着他别杵在长安城里，瞧一瞧他们见范阳节帅时的脸色，倒是个解闷的乐子。屈下身捏住酒壶，一壶倾完后未满一盅，自酌饮下最后一杯。
“我也想看看，何帅如何坐中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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