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听说龙杰喜欢你。”
     “去他的吧，我没那心情。”
     “嗯，他还没你高呢。咱南方人矮，你要找男友比较困难！”
    
     难得起早一天去上课，正好看到旁边警校的跑晨跑，我想快步走开，小洁却拉着我的手兴奋的说：“不知道是不是曲宝毅他们区队。”
     我不以为然的说：“是他们区队他也不可能停下来和你说话，明天就是周末了，爱怎么亲热就可以怎么亲热了。走吧。”
     我刚走两步，有个粗拽拽的女声低声叫我，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静，回头一看却吓一跳，因为她黑得跟非洲人似的，还瘦了一大圈，看来这警校也不是好念的。她不能停下，只是打了招呼就跟着队伍跑开了。
     小洁捅捅我问：“你同学？”
     我不愿多谈这些事，只“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小洁知道我话历来不多，倒也不以为意。
    
     进教室坐好，老师还没到，同学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这些人里我多数只知道名字，有的连名字都不太记得清楚。但对马达我是记得的，一是因为他的名字特别，想不记住都难；二是因为他穿的衣服不管是休闲的还是正装，看得出来档次都不低；三是因为他年纪大我们不少，我觉得应该有三十多了。
     我路过他旁边的时候，他抬头用方言对我笑着说：“早上好！”
     他的方言和我的一模一样，我有些惊讶的问：“早上好！你是XX县人？”
     “嗯，我们是老乡。”
     我看老师来了，笑了笑离开。课间休息时，我起来到走廊上松松筋骨，马达也走了出来，站在我旁边掏出烟来问我：“介意吗？”
     “不介意。”
     “下课后一起午餐吧。”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突然邀我一起吃饭，他或许从我的神情上看出什么来了，接着说：“好久没回家了，听到乡音很亲切。”
     “我们中午都是在食堂吃的。”
     “我也准备去食堂吃啊。”
     “食堂又不好吃，我们是穷学生，你不一样的。”
     “我重温大学生活，呵呵！”
     “你读过大学的？”
     “是啊，XX大学数学系毕业。”
     “什么？那可是名牌大学哦，你已经有大本文凭了，怎么还来读自考？”
     “兴趣吧，工作上也用得到。学点法律知识总是好的。”
    
     马达打扮让他坐在食堂的绿色塑料座椅上显得很突兀，但他却毫不介意的样子，兴高采烈的给我讲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后会忘记，而且他从小名字就可以当绰号，都不用别人为此费力再想。我想想他的名字也是真觉得好笑，问他怎么会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他说他爹读过四年小学，觉得达是个涵义很好的字，但没注意马字配上达字会有歧义。
    
     熟悉后我学着班上那些经常得他好烟抽的男生叫他马哥。后来我听说他其实已经是一家IT公司的总经理，在我印象里这种人都是很忙碌的，他居然能抽空出来认真学法律，并且真的去考试，我满佩服的。
     周五中午下课，我低头收课本准备离开，他走过来轻轻扣了扣我的课桌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
     “去学校门口的那馆子。我叫了龙杰他们几个，你叫上你们宿舍的一起吧。”


    
     梦里的情景挥之不去，洗好衣服我去买了4瓶啤酒和一些零食回宿舍。我知道秀秀不会喝酒，只叫她吃东西，没叫她喝酒。但她拿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出来，拿过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们边吃喝边聊，她说：“老师说很多人考了多次法制史也没过，我看书觉得确实难，很担心十月是否能考过。”
     “我觉得挺简单的啊。”
     “啊？”
     “你高中读的是理科吧？”
     “嗯。”
     “我是读文科，别的科目成绩很烂，但语文、历史、政治算挺好的。”
     “跟你平时爱看书有关吧。”
     “是啊，我这人就是除了课本什么书都爱看。”
     聊着聊着，三瓶半啤酒下肚。我站起来时发现整个人已经有些轻飘了。秀秀看我站不稳，赶忙从旁边扶住。我轻笑着说：“我平时不是这样差的酒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不成事！”
     “你睡会吧。”
     “嗯，也就喝了酒才能睡熟。”
     我躺到床上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转，有个声音轻轻的说：“你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应该会好些。”
     我不知道怎么的听了她的话眼泪真的缓缓而下并轻轻的说：“妈妈！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和小时候发烧时妈妈的动作一样。我觉得很舒服，所以很高兴的笑了。
    
     半夜醒了一次，头痛欲裂，宿舍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昏昏叨叨的摸了片克感敏吞下继续睡，直到早上被电话吵醒。
     “喂，请问找谁？”
     “找你。”
     我听出来是马达的声音：“马哥，有什么事吗？”
     “听你们宿舍的说你不太舒服，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说我喝多了，只好说：“可能有点冷到了。”
     “那你好好休息。”
    
     中午电话又响，我接起来还是马达。“走得动路吗？”
     “咳，马哥，看你说的，多大点病啊就能连路都走不动了？”
     “我是想你身体不舒服，大概不耐烦吃食堂的东西。而且食堂的东西没营养，对你身体也不好。我知道有一家广东人开的粥店不错，本来我想买了给你送来的，但等拿到宿舍冷了味道就不好了。而且正好我昨天喝多了，想那家的粥想得紧，要不我们一起去吃吧。”
     “很远吧？”
     “没事，打车去也就半小时。”
     “太远了……”不等我说不想去，马哥就接着说：“我在楼下等你，你快下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宿舍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我没法回拨他的手机，走到窗边看到他果然在宿舍楼下等着，只得换了衣服下楼。
     “马哥，我不太舒服，不想跑远。去学校门口吃碗面条就行了，你自己去那粥店吧。”
     “你这人看着不像啰嗦的人啊！”
     不等我想好怎么回答他，他接着说：“你看你，都冷到了还不穿件外套。”说完他把搭在手上的夹克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赶忙拿下外套还他。“马哥，我这就上楼去穿件衣服再出去吃面条。我不太舒服，真不想去那么远。”


     他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也不能勉强你。”
    
     随便吃了几口面条，我回宿舍躺在床上看书，小洁接电话后说楼下有个男的叫我下去拿一下别人托他送来的东西。
     我很诧异，但还是下楼去看怎么回事。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见到我说：“你好！你叫徐叶是吧？”
     “是的。”
     那个陌生男人说：“有个男的截了我的车，付了我双倍的车费，让我把这些给你送来。”
     我看他提着一个保温壶，还有一袋子酥梨更是诧异的看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不解，解释道：“让我送东西给你的人说他是你马哥。”
     我提着保温壶回宿舍，小洁挤眉弄眼的说：“刚才马哥打电话来，让我转告你这种保温壶是特制的，密封保温性能很好，里面的鸡粥短时间内不打开不会凉。鸡肉里富含氨基酸，补充氨基酸能增强抵抗力，你今天一定要全部吃掉。梨是润肺止咳的，你也要多吃些。”
     尽管心里有些别扭，但我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而且肚子也有点饿了，想了想还是打开了保温壶，招呼小洁过来一起吃。因为怕油腻，第一次我只喂进口小半勺，谁知道虽然粥是用鸡汤做的底子，但鲜美而丝毫不油腻，不但对了我宿醉后麻木的口舌需要的感觉，也让我发寒的胃无比的舒适。
     我从水房洗干净保温壶回宿舍的时候秀秀已经回来了，她指指我桌上的饭盒说：“我给你带了些八宝粥，还吃吗？”
     “吃不下了，你们吃吧。”说完我想起那一袋子酥梨来，挑了个大的连水果刀一起递给秀秀。秀秀接过却只是顺手放在桌子上，定定的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很别扭，摸摸脸说：“怎么了？我脸上长什么怪东西了吗？”
     “小叶，你说马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不是吧？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马哥看你那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
     “是吗？”
     我话音刚落，小洁马上接上：“是啊！是啊！我也觉得！”
     欢欢也说：“真的啦，你没感觉吗？”
     我其实有些感觉，但还是说：“没有啊！”
     欢欢白了我一眼说：“你迟钝！其实马哥虽然称不上帅，但挺有气质的，而且又是成功人士，除了年龄大你多些，别的真是没什么不好。他要是喜欢你，你是有福了！”
     这回换秀秀白欢欢了：“欢欢，你就瞎咧咧吧。我听说马哥女儿都十岁了。”
     欢欢皱着眉毛嚷了起来：“啊？他结婚了啊？”
     秀秀很不高兴的样子。“废话，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结婚吗？”
     欢欢一下倒在床上舞手踢腿的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好男人都结婚了，尤其是有钱的好男人都结婚了，都不等等我。”
     秀秀把手里的纸团砸向欢欢。“你得了吧！有几个人是天生有钱的？多数人的成功还不是自己奋斗得来的，奋斗总需要些时间吧。”
     欢欢坐起来把纸团砸还秀秀。“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只要谁对我好，给我钱钱花，我就跟他。”
     秀秀柳眉倒竖。“那人家有家室呢？”
     欢欢一下就瘪了气了，撇着嘴说：“那就算了，咱不能做第三者不是？”
     秀秀脸上终于现出笑容。“算你丫的还有点道德。”


     欢欢一甩头。“那当然。”
     我对着秀秀的眼睛认真的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我把保温壶带去上了两次课马哥都没出现，等我没带去的时候他却出现了。课间的时候，我走道他座位旁边说：“马哥，谢谢你的粥和梨。”
     “咳！这有什么？别客气！”
     “下课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把保温壶拿来还你。”
     “不用还我，你留着用吧。我听说宿舍的线路老旧，电灯和插座的线是没有分的，晚上熄灯也就断电了。别到天冷的时候，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买一个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客气？你再客气我生气了啊！”
     我看他真有些生气了，呆在当场。他叹了一口气说：“瞧我这急脾气，对不起！老师来了，回座位上课吧。”
    
     后来又有两次马哥叫我一起吃饭，我都找借口推掉了。
    
     到六月放暑假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消息渐渐传开，说我们这几个自考班是非法办学，校领导根本不知道，有同学甚至说报纸都予以曝光了。小洁和秀秀知道这个消息都懵了，我却还好，安慰他们说：“反正自考是全国统考，我们考过了的成绩又不会不算，大不了换学校读，再大不了自学就是了。二级学院那些，钱花的是我们的几倍，文凭还和正规考取的不一样呢。要是他们出这样的事，比我们还惨！小洁，你那眉头，再那么皱着，抬头纹都要出来了。”
     小洁看了我足足一分钟，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是重点中学出来的，我妈只跟我亲戚说我来这学校读书，都没好意思说我是读自考。要是我叔叔他们来看我，找不到我了……”
     我惊讶，但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们都是高考失败者，所不同的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有高中毕业证，我因为数学和物理没有通过会考，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下学期怎么读书的事到六月底终于有了消息，班主任说学校出了一些问题，不能继续办学。但他会对我们负责的，让我们放心，下学期我们将并去师大的自考班继续就读。等开学的时候去师大找王老师报到就是了。
     我虽不至于像小洁那样火大，但对此还是有些生气的，可是，有什么办法？而且我觉得当初是自己不好好读书的，如今由此待遇也算活该。
     因为新学年有新生要入住我们原本住的宿舍，班主任让我们把不方便带走的行李打包放到一间破教室里，下个学期开学安排好宿舍再来拿去新宿舍。
     我最先离校，我看小洁很抑郁的样子，展开手臂给了她一个拥抱说：“亲爱的，下学期见。”
     欢欢马上在旁边说：“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我抱完欢欢，看到秀秀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我，走上前去也给了她一个拥抱，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我明早的车，你今晚就到家了吧，到家了给我个电话。”
     “嗯，我用脸贴了贴秀秀的脸。”
    
                   第三节
     从昏暗的郊区进入明亮的县城，家乡，乡是确切的，家字想起来让人有些恍惚。
     汽车进站，我远远的看见了姑姑和姑父。下车后姑父一把接过了我的包，姑姑上上下下的好好打量了我一番说：“小叶，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书桌上是姐姐背临大海的照片，相框一尘不染，看得出来常有人擦拭。姐姐比我会读书，正经考上的重点大学的法学院。这让姑姑觉得很骄傲，在亲戚朋友面前，总把这个女儿挂在嘴上。我和姑姑一直很亲，但和这个姐姐从小就有种说不出来原因的距离，她和我对话超过三句，彼此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姑姑提早关店门，叫上我一起去车站接姐姐。姐姐下车只是礼貌的向我问了句好，就和姑姑高兴的说起她在学校的事。我提了姐姐的行李箱跟在后面。
    
     姐姐说她很累，8点多就睡了，姑姑家没多余的房间，但姐姐房间的床从我来到这个家里已经被换成双人的。陪姑姑一起看电视看到十点多，我看姑姑有了倦意，才道了晚安尽量放轻动作的进卧室、摸上床，一动不动的数绵羊，数了几千只才进入梦乡。
    
     姐姐同学朋友多，好几天都是早上就出去玩，晚上才回来。我在家里觉得太静、太难受，就去帮姑姑看店，但才两天姑姑就不让去了，让我家里复习功课。
     民法的内容又多、又杂、又难理解，我看着看着就犯困了，几经犹豫，还是决定睡一下。因为都没人在家，我就没关卧室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客厅有人说话，我睡眠浅，马上就彻底醒了，正想着起床，却接着听到姐姐语气很不好的说：“这小叶，怎么水果皮也不倒倒。”
     姐姐的同学问：“谁是小叶啊？”
     我知道我肯定是刚才吃完水果忘了倒烟灰缸里的水果皮了，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起身准备出去。但刚站起来就听到姐姐说：“小叶是我舅舅家的女儿，我妈看她可怜让她住我们家。”
     “怎么回事啊？”
     “她妈六年前被人杀了，我听说是先奸后杀呢。”
     “啊？这么惨啊！”
     “惨什么啊！她妈仗着自己长得还算漂亮，招蜂引蝶的，名声一向不好，那是报应。”
     天很热，但我开始发抖。我想姐姐是看卧室门开着，没料到我在，接着说：“小叶模样像她妈，德性也像她妈。高中的时候也是在学校招蜂引蝶的，成绩烂得要死。也不知道我妈想着什么，还出钱让她去省城读书。”
     我缓缓坐到床上，紧紧的抱着手，尽量控制颤抖的身子。姐姐接下来的话在我耳边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感觉恢复清明的时候，家里再没有动静。我想她是又出去了。
     我是不争气，她看不起我是正常的。可我没想到她那是那样评价我妈妈的，我知道妈妈不是那样的，绝不是！
     那个暑假那样的冷，可我没有借口离开，只能一天一天的熬……
    
     姑姑坚持让我开学回省城读书，其实即使她不坚持我也要走。因为在那个家本不属于我，在那里我像个鹊占鸠巢的小丑。
     大巴的行李箱里放着姑姑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牛肉干，兜里揣着我那忽发善心的爹给的两千块钱，我坐上了回省城的大巴车。姑姑一直等车开动，还在后面挥手作别。等确信她再也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时，我的微笑再也绷不住了，用纸巾掩着嘴压制着呜咽声，在心里说：“姑姑！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妈妈、看看你，但再也不会像这样常住了。”
    
     因为公交在路上堵车，我必预定时间慢了半个小时才到师大门口，秀秀看到我快步的迎了上来，我两手提着的东西都被她接了过去。她原本还打算接我的背包，我坚决不放下，她才没有坚持。


    
     定下房子我们转去旧货市场买床，欢欢又发挥了她的忽悠能耐，用比较便宜的钱买到四张很粗糙的木板床找三轮车拉回我们租的房子。然后我们又回学校的路搬东西，来回四趟我们才搬完东西。秀秀仗着自己力气大，总是拣最重的东西拿，我和秀秀一间房间。那天晚上秀秀总是在打喷嚏，果然第二天早上她说她不太舒服。我看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把手覆到她的额头上，入手一片滚烫。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龙活虎的秀秀生病，心里很是有些吃惊。“秀秀，你发烧了。”
     “好像是吧。你有克感敏不？”
     “有。可是光吃克感敏可不行，我给你去买点感冒药吧。”
     “不用，我以前发烧都是吃片克感敏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事实证明秀秀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药效过了她又开始发烧。她还是坚持说只吃克感敏，但我有经验，这样发烧厉害的感冒，只吃克感敏是按不下去的。小洁和欢欢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一起把秀秀扶到了社区医院，医生检查了一下，给她开了点滴让她打。社区医院打点滴是坐在椅子上打的，小洁和欢欢因为没地方坐先回去了，只剩我陪她。坐了一会儿，秀秀说很累，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说很累。我坐到她旁边让她靠着我。她身上很烫很烫，我很快出了一身汗，可她一直在发抖，因此我还是紧紧的抱住她，尽可能的给她传递着我身上的温暖。
     房东允许我们使用厨房，回到家里让秀秀睡下后，我和小洁去附近的菜场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杂牌的电饭煲，然后买一些排骨和一块冬瓜回来炖着。等秀秀睡醒一觉，排骨冬瓜汤也炖得差不多了。我看得出来秀秀没胃口，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小碗。小洁和欢欢也各自舀了一碗吃，都说味道很好。
     秀秀吃完了说：“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呢。”
     “怎么没想到？”
     这回是欢欢插嘴了。“看你那模样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什么啊？我很小就会做饭了呢。明天我们去买油盐酱醋什么的，我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秀秀吃下的东西没多会吐了个干干净净，第二天我让小洁和欢欢陪她再去打点滴，自己去买了半只鸡、几斤香米，按我猜测的步骤先把鸡炖成汤，然后撇去鸡油，把预先泡过的香米放进去炖成鸡粥。
     秀秀打完点滴回来，我摸摸她的额头，感觉温度已经正常，转身去厨房打了一碗鸡粥给她，并把榨菜细细的切碎放在小碗里给她就粥吃。或许是因为烧退了，她的胃口也有了些许恢复，吃完没有再吐，睡觉的时候眉头也舒展了。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要找什么稳定的工作完全是不可能。所以，我不得不去面对那一本本砖头似的法律书，去和书里晦涩的语言缠绕。
     租的房子里没有书桌，客厅茶几太矮，不管换什么姿势看书都不舒服。后来学校把我们的教室换到图书馆的四楼，我们去图书馆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些比较舒适的自习室。秀秀说要不我们以后去图书馆看书吧，我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小洁和欢欢朋友多，活动也多，所以去图书馆总是我和秀秀结伴。我不知道学校是否允许我们占用他们的资源，更怕那些全日制本科生因我们占用了他们的座位而不忿，所以摆出课本后就尽量不露出封皮。我没和秀秀说过这个想法，但我看到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做法。
     校园里有一条很美的林荫道，虽然我知道我们不属于这里，但我还是喜欢绕一点路从这里走过。秋天正是金黄色的银杏叶飘扬而下的时候，走在树下我总用眼睛寻找漂亮的银杏叶，然后捡起夹在书里。秀秀也会收集一些漂亮的银杏叶，她还喜欢在上面写字，她的字潇洒刚劲，写上字的银杏叶因而很有些特别的感觉，而我，就别暴殄天物了！


     小洁和欢欢都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小洁看到我不自然的拉了拉衣领，因而让我更注意到了她脖颈上的一些紫红。“曲宝毅昨晚没回学校？”
     小洁愣了愣。“啊？什么？”
     “别遮了，除非你顶着大太阳弄条围巾围上，不然谁都看得见。你们都是成年人，这也没什么，只是要注意搞好安全措施。”
     “什么安全措施？”
     “姐姐，你不用我说得再直接些吧？你总该知道安全套是什么东西吧？”
     小洁很惊讶。“你……”
     “一时贪欢的后果我们现在是无法承担的。所以别怪我直说了。”
     小洁重重的点了点头。用一种很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都没见过我交男友，所以对我会这样说很意外。“看什么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小洁扑哧的一下笑了出来，我也笑了。
     是的，我尝过的不是猪肉，而是青涩的禁果。那让人恍惚、让人痛楚……
    
                   第五节
     住处的座机在房东老太太的房间里，我们要打电话只能去楼下用公用电话打，很是不便。小洁是独生女，父母为了方便和她联系，给她买了部手机。我是不可能向姑姑开口要钱买手机的，欢欢和秀秀家里都还有弟弟在念高中，也不可能开口要这种奢侈品。小洁很大方，总是借手机给我们用。但我们约定无论谁使用了她的手机，第二个拿到话费清单后都把自己使用的话费结算给她。后来想想，我们几个能相处和谐的原因之一就是该明算的钱明算，谁也不占谁便宜。
    
     马哥打小洁的手机，说是有点忙要请我们帮，让小洁叫着我们几个一起去学校后面一家酒吧。
     早上10点，远不到酒吧该开门的时候。我们跟着在门口等候的龙杰低头钻进卷帘门半开的酒吧，看见马哥正靠在椅背上悠闲的饮着咖啡。他见我们到了，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拿出很多卷子说：“这里有些试卷，要麻烦你们帮忙做一下上面的试题。我每人给你们一份标准答案，但你们不要全抄答案，要适当的错一些，分数在60分至90分之间都行，不过分数要每科的不一样，每人的不一样，错题也要思考下，别错得太离谱。每一套卷子中间不要换人抄。”
     我拿过一份试卷，看到试卷抬头上写着省委党校法律专业在职研究生等一些字样。欢欢大概看到了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马哥：“怎么要抄这些啊？”
     马哥呵呵一笑。“我也是帮朋友的忙，可这许多我怎么抄得完啊。所以不得已只能麻烦你们了。”
     马哥这回答说了等于什么也没说，任谁都明白他是故意不说了，大家一下静了下来。他扫了我们一眼站起来，弯腰做成服务生的姿态，打着哈哈问：“各位，请问需要咖啡、茶、还是饮料呢？”
     我开抄一会儿后马哥就说有事要去办，中午这里的厨师会提前来，想吃什么让他给我们做，下午他来叫我们一起吃饭。
     马哥走后欢欢又忍不住好奇的说：“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白了欢欢一眼。“省委党校，你说是怎么回事？别问了，安心当枪手吧。”
     欢欢眨巴着大眼睛问：“省委党校是什么？”
     这回秀秀发话了。“笨蛋！省委党校就是党员领导干部进修的地方。谁让你平时不看新闻看报，连这都不知道。”


     我能理解亲人的逝去是怎样的伤心，我并不想听继续听这个故事，可马哥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只顾自己接着讲：“我那时候读书的动力就是要让爸爸、妈妈、妹妹过得好些。妹妹她从小就聪明，读书后成绩比我小时候还好呢！”
     我很清楚这样的回忆只会让心境更坏，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并打断了的话。“你妈妈爸爸现在好吗？”
     “身体都还健康。”
     “还在老家？”
     “嗯，他们不习惯省城，每次我接他们来，他们都住几天就回去了。”
     “是啊！省城好冷！家乡没这么冷！”
     “对了，你家是在县城里吗？”
     “是的。”
     “你爸爸妈妈在什么单位啊？”
     “我妈去世了，我爸……混日子的。”
     “什么？”
     “马哥，不说这些了。这天好冷，回家吧。”
     我想他看得出来我不愿意说，所以也没有再问。一路无话的开车送我回了住处。
    
     我刚换好鞋子、洗干净手，秀秀也回来了。我看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而且回来的这么早有些奇怪，就拍拍她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晚餐不愉快？”
     “不是。你呢？晚餐吃什么了？”
     “兰州拉面。”
     “自己去吃的啊？”
     “不是，刚好遇上马哥，和他一起吃的。”
     秀秀的眉头蹙了起来，静了片刻才说：“小叶，他是有妻女的。”
     “秀秀，我知道。我也在尽量和他保持应有的距离。”
     秀秀的嗓门高了起来。“你这还叫保持应有的距离？”
     我也有些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话做事的方式多么让人难拒绝？”
     “笑话！你要是一定不去，他还能拿绳子绑了你去？”
     我声音也高了起来。“秀秀，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吧。”秀秀说完不再看我，去卫生间洗漱完就钻进被窝里，一直面对着墙不说话。
    
     我的心？我的心是怎样的？我想到半夜才睡着，梦里竟是有他的笑颜，那是第二个入我梦的男人。
    
     第二天一整天，秀秀的眼神根本不和我对接。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这让我坐立不安。小洁和欢欢很快也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了。小洁趁秀秀去卫生间，拉着我悄悄的问：“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我只得说：“没什么的，你不也和欢欢争嘴嘛！事过了不是还是一样的亲的嘛！”
     小洁点点头，勉强信了。但我太清楚这和小洁、欢欢之间那种小吵嘴是多么的不一样。这件事里，全是我的错。
     晚上秀秀先是看书，然后洗漱完毕又是钻进被窝面对着墙。我实在憋不住了。“秀秀，对不起！”
     过了好几分钟秀秀才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是怕你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我不会去做那种缺德的事，我发誓！我要做了那种事让我不得好死！”
     秀秀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呸呸呸，你别发狠开臭嘴！我只是想让你想想明白你的心到底是怎样的，你要是和他在一起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只要钻进被窝去的时候里面是热的，早上出来里面就还是热的。你那身体不会往外放热量的啊？”
     “没你体质好啊！”
     “咳！要不我们学小洁和欢欢一起睡吧。”
     我知道很多女同学冷了受不了冬天都是一起睡的，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好啊。”
     秀秀马上从她的被窝钻出来跳到我的被窝里。她过来后被窝里果然很快就变得很暖，没多会儿我在她的气息包围中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的背紧紧的贴着秀秀的背。我怕吵醒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憋不住了起来上卫生间。我刚坐起来，她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穿好衣服再去，外面肯定很冷！”
     上完卫生间回来，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很满意的说：“体温还正常，很好！昨晚后来不冷了吧。”
     “嗯，你可比热水袋暖和多了。”
    
     我们到教室的时候马哥站在门口和陈静文他们说话，我避无可避，只能尽量如常的微笑点头做招呼，进门找了空座位坐下。不一会儿马哥进来走到我旁边，低声说：“下课你等我。我给你我问了自己的心之后的答案。”
     没有学籍的我们只是些收入来源，所以只有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装模作样的打打考勤，现在已是没人管我们去不去上课了。他这样说后我压根听不进去老师讲的任何东西，考虑了下写了张字条出门的时候递给他，然后走到图书馆一楼大厅等他。
     从图书馆看出去，阳光照着球场和球场边柏树上的积雪，这种景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视线完全不舍得离开。他下来时一下挡在了我身前有些着急的说：“不要这样看雪光，这会伤眼睛。”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完全遮挡的视线，我扭头准备找个角落说话，但看什么都是发黑的。“你的答案呢？”
     “我喜欢你！”
     我苦笑，我只能苦笑，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他过了片刻才接着说：“只要……只要你不嫌弃我大你十几岁，你等我两年，我娶你。”
     我想大笑，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马哥，行了！你不要七年之痒来我这里发作。”
     “我是认真考虑了才决定的。”
     “人除了感情还有有责任，不然人也就不成为人了。行了，别来找我了。”
     “那你的心呢？你的感情呢？”
     “法律里自由的定义是：‘自由必须以不侵犯他人同等的自由为限’。人如何能事事随心啊？这个社会在感情事这个方面，给女人的标准往往比给男人的苛刻。你也不希望我成为那种不能见人的角色吧？爱和不爱只是一段时间的感觉，离婚的夫妻也多是爱过的吧？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行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下课和秀秀一起回住处的时候她说我的眼睛很红，硬拽着我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问题不大，给我开了瓶眼药水。那几天眼睛都很痛，一直有液体流出……
    
                   第七节
     不能整日看书自学，再加上囊中羞涩，小洁在学校门口推销饮料、欢欢在超市里推销洗衣皂，我和秀秀在大街上笑嘻嘻的做机器人。当然，不是真正的机器人，通俗称号是发小广告的，当机器人是秀秀给这项工作取的别称。她说：“身子立着、笑容摆着、左手抱着、右手发着，不停重复同样的动作，不是机器人是什么？”我十分同意她的这个观点。可我们离拿到专科文凭都还有一定的距离呢，不干这些零工能干什么？


     春节前半个月各个商场已经开始为春节的购物潮做准备，这样的好处是每天我们都能有活干，坏处是得时常站在寒风中。有时想想觉得其实我们还不如机器人呢，因为机器人不知道冷，我们知道；机器人不能体会春节前的热闹气氛，我能体会到。随着春节的一天天临近，我的心里一天天的不停填入着些莫名的东西，塞得我越来越透不过气来。因此我打工挣到的钱的三分之一变成了一只只白色的烟卷在燃烧中消散。
     家虽然已是没有，但乡里还有姑姑，年还是要回去和姑姑一起过的。秀秀说回家早了也无聊，腊月二十八晚上才走，而我到了腊月二十九早上才上了回家的大巴。
     下车的时候，姑姑依旧在站台等着我，隔着玻璃看见我，她脸上漾着浓浓的笑意，向是我挥了挥手。我下车她就问我：“在省城冷坏了吧？”
     “还好！”
     “打工一直忙到昨天？”
     “嗯。”
     “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专心读书比较好，你非要打工。边读书边打工太辛苦了！”
     “没有啊，能积攒社会经验呢。”
     “说是这么说，可还是太辛苦了！”
     “哎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瘦多了！没生病吧？”
     “咳！看你说的，健康着呢！”
     “你姐姐买了好些干鱿鱼回来，我昨天就用水发着了，等会儿回去了下锅一炒就成。记得你最爱吃那东西了。”
     姐姐的学校靠海，每次放假回家都会买些学校那里的特产。她的误解我无法解释，但她成绩确实比我好，在对父母的态度上她也是没得说的。所以我由衷的说：“姐姐就是比我成器！”
     姑姑立即回头，但看着我呆了呆才说话：“小叶，话不能这么说。你也是好孩子，姑姑一直都知道！”
     涩涩的潮意涌进了眼睛，姑姑拍拍我的背，提起我的行李包，搂着我的腰上了公交车……
    
     到家的时候姐姐正仰头靠在沙发上，脸上糊着一层惨白的东西，我叫了声姐姐，她只微微张嘴含糊的说：“嗯，小叶！回来了啊？”
     我洗澡出来的时候，姐姐正抱着一本厚厚的时尚杂志在看，我这才注意到姐姐的发型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而且淡淡的泛着一点栗色，衬托着她的皮肤更加白净，非常好看。
     我坐到她旁边轻轻用梳子梳理着头发，姐姐听到动静凑过来看着我的头发说：“小叶，你发质柔软顺滑，拉直一下染成酒红色的肯定很好看。不过你最近似乎比以前黑了点，要注意防晒啊。”
     我琢磨我这经常站大街的，能不黑吗？“嗯。”
     姐姐接着指着时尚杂志上的一款防晒霜说：“你看这款就不错，效果很好，价格也适中。”
     我伸头看了一眼，价格是一百多块，就说：“挺贵了！”
     “你要知道晒黑了就不容易白回来了。其实一瓶可以用好长时间，挺值得的。”
     姑姑这时候进来白了一眼姐姐说：“染什么染，染得跟狮子狗似的。难看死了！中国人就是要黑亮的头发才漂亮！”
     “咳！妈，你是跟不上时代了，我们这些地方的发屋水平低弄出来的是不太好看，其实头发染得好是很美的！”
     看姐姐我就知道染发弄的好可以很美，可是那不是我能承担的。
    
     摆好除夕夜的一桌子菜，我那个爸爸适时的出现了，还带着那个就没怎么抱过我的奶奶。姑姑和他们俩到院子里烧纸钱献祭先人，我本来不想去的，奶奶很严肃的说：“你也是王氏子孙。”我不得不跟他们下楼，我想她是忘了我早已改从了母姓。


     一个个金色的、银色的纸元宝放进火里，上面的化学物质燃烧后熏得我挣不开眼睛。闭眼默念着：“妈妈，这些你需要吗？我烧的这些都是给你的，都是给你的。你看得见我吗？”
     烧完纸钱回到家里，奶奶又开始在饭桌上念叨什么老头子走了就人走茶凉一类的话，这些话我听了快十年了，耳朵都麻了。但看在她头发花白，皱纹满面的份上，我尽量忍耐着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低头慢慢啃着鸡脚。
     突然一直汤勺伸进了我的面前，里面是一大勺糯米八宝饭。我那个爸爸说：“怎么老啃那光骨头啊。你姑姑做的八宝饭是最好吃的，记得你从小就爱吃，快拿碗接着。”
     是的，我小时候曾经爱吃甜食，但他不知道这十多年间我早已变了口味。这等甜腻的吃食，于如今的我而言已是极难下咽。
     我不得不抬头说：“我不想吃。”
     他也不管我的意见，口里说着：“接着。”就把八宝饭倒在了我的碗里。
     是的，他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强横，只是这种强横只能在面对自己的女儿的时候耍耍了。近看这个年轻时赫赫有名的王大公子，两鬓已是微霜，而且原本白净的脸上泛着一种奇异的青灰色。记得妈妈说他年轻的时候的外号叫“金花”，因为那时候“金花”二字是美的象征。但他的脾气可不像他的外表，谁敢当面叫这个女性化的外号他揍谁。那时候哪个男的敢接近妈妈他也揍谁。妈妈说其实并不是他打架真那么强悍，他也被人揍惨过，只是揍惨他的人之后都会更惨，因为他有一个解放后就一直在公安局工作，最终做到副市长位置的父亲。
     吃完年夜饭我帮姑姑收洗碗筷，姐姐抹桌子、扫地。我那个爸爸和奶奶姑父在客厅边看春节晚会边聊天。等我做完活计回客厅，还没坐下，那个爸爸突然问我：“小叶，你有多高了啊？”
     我纳闷他上次不是问过一次吗？怎么又问？但还是回答：“一米六七啊。”
     “哦，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是因为你坐着，我站着，你仰视才会觉得我更高了吧？女孩子成年后一般就不会长身高了。”
     “真是觉得你又长高了。学校不是每年要检查身体的吗？你该再量量身高的。记得你幼儿园的时候，一小丁点儿，整整比同班别的孩子小一圈。你们老师都怕你被欺负，特别关照你。她肯定没想到你能长这么高。”
     是啊，那时老师怎能不怕我被欺负，不特别关照我？此时学校又怎会有闲心来关心一个非正式学生的身体健康？其实，那时候老师完全多虑了，那些年月总是我在欺负别人的。
     在春节晚会小品节目的特意逗乐下，这个奶奶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这个曾经的中学校长把治学严谨理解成了严肃，从那个学校出来的学生都永远忘不了她那种冰冷的神情。后来老头子急病先走，她被迫抑郁的提前退休后，严肃不改，却变的絮叨。生活主题就是忆往昔峥嵘岁月，骂今朝世态炎凉。
     零点整体育场上传来惊雷般的轰鸣声，我们站在楼顶看焰火璀璨。我不由的轻轻的说：“其实，绚烂的总是短暂”。没想到在体育场上两轮焰火交接的间隙，旁边的姑姑和姐姐听到了些，但没太听明白。姑姑于是问我：“小叶，你念叨什么呢？”我换了个通俗的说法说：“你看这焰火多美多亮啊，可是很快就熄灭了。”
     零点三十分，大型的焰火落幕，天上飘起了一串串七彩的灯笼，它们一闪一闪的逐渐随风飘远，留下身后弥漫的烟尘……
     除夕一整夜，总是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但这一切提醒着人们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在过节。其实，我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的。


第二天早上到婚纱摄影店，齐泽中叫我们在一个房间等一下，我们看到房间里有沙发、电视机、影碟机，我想那是他们休息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摄影师和造型师也来了。齐泽中不叫我们试妆，却打开电视机，放了一张光碟进硬碟机。他转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们满脸疑惑，微笑着说：“先不忙试妆，你们看看这个电影再说。”
     电视荧光屏上很快出现电影的名字——《游园惊梦》。
    
     秀秀从换衣间出来的时候，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别在耳后，金色的长衫、黑色的马甲、黑色的布靴。如果没看电影之前，我看到她这副打扮肯定是要笑岔气的。但现在，我跟她一起站到镜子前面，看着镜里如此陌生而又熟悉的我眼里却涌起了淡淡的湿涩，转头看她，她眼里也是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
     上妆、卸妆、穿衣服、换衣服、摆造型、换场地再摆造型，只工作了一天我们就知道拍照实在不比站大街当机器人轻松。但看在钱的份上我们只得咬牙坚持。
     等拍完照气泽中请我们吃饭，他说：“等照片出来，我一人送你们一套。保证你们不会觉得今天白辛苦！保证你们会为自己吃惊的！”
     三天后我们拿到了我们拍摄的照片，效果的确在我们想象之外。齐泽中微笑着说让我们慢慢看，然后就不见踪影了。过了半个小时他拿了几份文件过来放在桌上，对我们说：“我们店里想把你们拍的照片放大摆橱窗里做宣传用，必要的时候还会像前几天那样做成背景板放在商场里做宣传。现在征询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签个合同。对了，印这些宣传品我们会支付你们酬劳的。”
     我和秀秀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些是正儿八经的照片，而且又拍得这么漂亮，又能获得酬劳，他们要印出来做做宣传品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就都在合同上签了字。
     签完字交换合同，齐泽中与我们握手说：“和你们合作得很愉快！以后有合适的机会继续找你们合作，可以吗？”
     我们的回答自然是。“可以”。
    
     欢欢看到我和秀秀拍的那些照片那惊呼声我估计住对面楼的人听到都能吓一跳，小洁虽然温和点，但惊呼也吓得叮当抖了一抖，然后迷茫的看着她。
     在反复看了几遍照片后，我们商量怎么庆祝，最后我说想吃火锅。秀秀说她也想吃，但不要去大排挡，咱也去享受一回高档的，所有费用她做东。我说不行，我和她一起做东，所有费用一人一半。最后在我坚持下，她答应了。
     装修精美菜价不菲的馆子一直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天我们四个一起冲去一家很有档次的火锅店，暴搓了一顿鸳鸯锅，因为很高兴还喝了半打百威。
     酒量这个东西大概是天生的，而秀秀就属于完全没有天分的那种。那天她喝得最少，却醉得最厉害，打出租车回家的时候她搂着我的腰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等到了家我们三个比她喝的多的好不容易把她扛上七楼，她又拖着我不放，我又好艰难的才挣开她去洗澡。
    
     四个人里只有我吸烟，所以为了不让烟味给他们造成不适，我都是去阳台上吸的。叮当那小家伙在我们四个人中总是尤其有粘我，我站在阳台上吸烟的时候它也总是在我脚边绕来绕去。我要是光脚穿拖鞋的话它还喜欢在我脚上舔舔咬咬，经常弄得我痒得忍不住笑出身来。
     小洁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口里嘟囔着：“我就知道你这小家伙在这里。走了，该吃晚餐了。”然后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捉叮当，我看叮当是故意给她捣蛋就把烟叼在嘴上蹲下按住了叮当递给她。小洁做很生气的样子，打了叮当的小屁股两下，但那动作分明是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我笑着说：“你再打它它更不理你了。”


     小洁也不看我，提着叮当的两条前腿，让它的小狗脸对着自己说：“价值30元人民币的小坏蛋啊，别看你小，可精着呢。还知道谁给你买二十几块一包的狗粮的，这几天都吃着美味绕着给你买美食的人转。”
     小洁把叮当扔进客厅，然后关起门来走到我身边说：“为什么要吸烟呢？”
     “有时候随着烟雾的升腾，有的情绪也就跟着升腾发散了。”
     “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多和我们说说也是一种发泄方式。”
     “嗯，我知道！我其实从小就话少，不太懂怎么和人交往。以前听我姐姐说过女生宿舍的种种是非，所以刚来的时候我更觉得紧张。没想到后来我们几个会相处的这么好，我真好运气！”
     “怪不得我们都觉得你刚来的时候冷冷的，好不好接近的样子。后来那几只马叉虫欺负我，你提着刀去剁他们的桌子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是很把自己当这个宿舍的一份子，很护我们的。”
     “呵呵。我刚来的时候连续几晚上失眠，后来终于困到极致在白天睡着了。但我睡眠一向不深，迷迷糊糊间听到你去和对面宿舍的人说我不太舒服，在休息，问他们打闹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音。我感冒的时候，一觉醒来所有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秀秀洗了晾着了。遇到你们真的是我之幸！”
     “咳！别这么说，别扭！不过你那次凶起来是真的好凶，提着刀冲进来的时候我也吓到了。”
     “我小时被人欺负的很狠，后来有个男孩教我要奋起反击，他说你比他们更狠他们就不敢惹你了。吸烟也是他教的，他说吸烟能解除烦恼。”
     “啊？怎么会都欺负你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都是我那个爹那边的人造的孽。”
     “后来呢？我是说那个男孩。”
     “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就不要我了。不说了。秀秀和欢欢那里菜应该已经择好洗干净了。我炒菜去。”
     小洁呆了片刻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恭请大厨上灶台。”
    
     有了第一次做模特儿的经历，齐泽中时不时会叫我和秀秀去拍各种风格的宣传照，有时候是我们一起搭对，有时候是各自单独。到五一节的时候他又嫌平面的背景板不够表现力，叫我们去商场站台，摆那些我们拍过的《游园惊梦》那组图片的造型。
     依旧是百盛一楼的大厅，我们站在台上过几分钟换一个姿势，秀秀悄悄的说：“我们从机器人退化成木偶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赶忙看远处的齐泽中，幸亏他的视线没在这边。但等我的视线收回来，我发现璇姐朝我们走了过来。她大概是知道我们不方便和她说话，给我们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活动结束秀秀才买了半个月的手机上有璇姐的短信，璇姐问秀秀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请秀秀吃饭。
     秀秀一头雾水的问我：“这璇姐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啊？”
     “班上有同学知道，有同学知道马哥自然就能知道，马哥知道璇姐也就能打听到了。”
     “她怎么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我怎么知道。”
     “我不去。”
     “秀秀，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璇姐挺豪爽、挺好玩的人，你不用因为我这样保持距离。”
     “不是，我是觉得他们那家人怪怪的，在一起太累。”
     回到婚纱摄影店，我们卸妆换好衣服，秀秀的手机上有好几个璇姐的未接来电。她看着正发愁，手机又响了起来。她只得无奈的接起，我听到她说：“璇姐，对不起！我今天很累！改天好吗？”


     过了片刻秀秀挂了电话，苦着脸对我说：“璇姐说累也要吃饭，她已经把车停在路边了。让我马上出去，叫你一起去吃饭。”
     “秀秀，你去吧。她想办法得到你手机号，又三番四次的打电话给你。叫我一起只是因为知道我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客套话。而且，我去了马哥出现怎么办？你知道我为难的！”
     “嗯。”
     “你出去吧，我从后门走。”
    
     随便找了家馆子吃了碗馄饨，我又自己去逛书店，等我买了两本案例出来慢慢走回小区时天已经黑了。在小区里我见到秀秀和璇姐肩并肩的远远走在我前面，我不想见璇姐，也就没有加快脚步，远远的跟在后面。
     到了我们家楼下，璇姐和秀秀面对面的站在一起好像起争执了，我不得不加快速度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突然璇姐一把抱着秀秀，把口唇覆到了秀秀的口唇上。我看到秀秀呆住了，我也呆住了。过了片刻，璇姐搂着秀秀的脖子把头靠在秀秀的肩膀上，全身都在抽动，我想她是哭了。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方便打扰的，调头去旁边的小超市逛了一圈才又回家。
     我回家的时候秀秀坐在床抱着叮当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眼神呆呆的。她不提这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没看出她有什么异常，拿出刚买的零食让她吃。那天一个晚上她没说几句话，也没吃那些零食。
    
                   第九节
     欢欢和小洁总是各自去找男友。所以我去图书馆自习、去食堂吃饭总是和秀秀结伴的，还因为有同学看到过我和秀秀拍的宣传照，渐渐的同学们就开始传说起我和秀秀其实是一对，我都听说了，我相信秀秀也听说了，但她一直没提，我也没法去提。璇姐的事她也没提，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提。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来电……
     “喂……”
     “小徐，我是韩璇。”
     “哦，璇姐啊，有什么事吗？”
     她那边呵呵笑了几声才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啊？唉！还真是有事！可以找个地方坐坐，我们俩聊聊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璇姐那边又接着说：“我知道我这样找你你会有点意外，但有的事总糊里糊涂的下去也不是个了局啊。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好吧。”
    
     店面不大，装修简约，比较有特色的是椅子有高高的靠背，面对面的坐着只能看到对面的人。我点的鱼片粥、璇姐点的鸡粥和几样粤式小菜上齐，璇姐吃了几口才不慌不忙的说：“姐夫最喜欢这家小店，尤其喜欢这里的鸡粥，说是吃的东西味道好，环境也安静。”
     我吸了一口气才答：“是吗？”
     “是啊！秀秀说你喜欢吃鸡肉。有一次她生病的时候你还做鸡粥给她吃，味道非常好。”
     “嗯。璇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是因为秀秀说过什么你们才一直躲我的吧？”
     “璇姐，秀秀从来没说过关于你的什么，秀秀不是喜欢背后说人的人。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上次你们在楼下的事我无意间看到了。”
     “我知道你看到了。”
     “你知道？”
     “我回过头，看到了你，你没看到我回头吧。”
     “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