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笃格格，你怎么了？
（晴空朗澈，但杭津格格有一双忧愁的眼睛。）
（于是，我潦草地将刚才的顽笑收尾，目光一边搜罗着护国寺集会上，或许能看上眼的物件，一边伸手在她目下晃了晃。）可是这里人生嘈杂，你不喜欢？
（我和杭津格格的交集，泰半从脂粉、珠翠交合的宴席上来。山屏下相对坐，颔首致意。如今因不日将一同进宫的原委，而刻意抵走得更近，在起先的时候，总有些疑神疑鬼的拘束。）
（很贴心地出谋划策，）要不咱们还是去广元楼坐会儿，也值当的。

【光影交替、闪烁，在眼前变得恍惚；斑斓的景致、绎如的行人，而后是她唤醒昼梦的手】
【浅浅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摆首】……【因将要脱口而出的“无碍”二字恰正在喉涩住，于是沉默的沟壑被拖延出愈深的轨辙，直到一声沉沉的叹息。我迟久方道】只是想到，如此这般的情致，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遇再见到。
【我看着叩德，忽然有些后悔将这句话说给她。可说出口的话又俨如覆然之水，已然落到旁人耳朵里的动静，哪里又有容人再收回的门路。我只好假若无其事地别开眼睛，又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摊面与挂灯，一边在心中哀怅，一边在嘴上逞强】
广元楼也好。听说那里为了搭契庙会，还出了新的茶式，咱们也能尝尝鲜。

（哦，——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几乎是在刹那间，就明白了小笃的意思。）
（诚然，我与她是年龄相仿，但若非要拉出繁缛的、有迹可循的辈分而论，也许我也应该叫一声笃姨……是小笃无可无不可的回应，中断了我的浮想联翩。乜斜她一眼，气定神闲地陈述道，）我和小笃格格认识的时间也不断了，却还未从你嘴里，听过一个“不好”。
（我惯常是喜欢擅自作主的，于是这时也要挽住她清瘦的肩头，）
既然怕以后没这样的好时光，那咱们多少再耽留一会儿；停一停，我给你买糖画吃。

【讪讪地停下脚步，我心里、面上都有一丝赧然】
将才不就说了。不止说了，还要累带你一个糖画……
【我知道，方才的粉饰是“装腔作势”、拙劣低质的糊弄；广元楼什么时候出了新花样呢，信口编纂的糊涂话，连想都不想就倒出来，不就是等着要人揭穿雨面么……我心底倒真该觉得羞惭，她也应当多少悉知我的小算盘吧？即便猜出来了首尾，却仍好心意地陪我唱全这场戏呢……】
【头不偏，眼光偏，不自觉地瞥了她好几回。伶俐大方的八旗格格，正和糖画车桌后的老板拿钱换物，交谈起来毫无气焰，也不失身份。稍稍耷拉的眼皮、流光纷纷的眼珠……她也回头看过来，四目相视，我愣了一下】
嗯，你挑中的那个样式就很好。
【片刻之后，我与她的二人旅途中，又多了一双焦黄色的糖人】
你知道我正惦记着什么吧。
阿玛不叫我多想，也不让我和人说，他说如果真着了我的担忧，那也是【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皇恩浩荡的风光事。额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她这些日子来精气神不好，我不能老去打搅。可事情到底是压在心里的，不和别人说，我自己又没能克化得了，越想，就越不敢想了。

【讪讪地停下脚步，我心里、面上都有一丝赧然】
将才不就说了。不止说了，还要累带你一个糖画……
【我知道，方才的粉饰是“装腔作势”、拙劣低质的糊弄；广元楼什么时候出了新花样呢，信口编纂的糊涂话，连想都不想就倒出来，不就是等着要人揭穿雨面么……我心底倒真该觉得羞惭，她也应当多少悉知我的小算盘吧？即便猜出来了首尾，却仍好心意地陪我唱全这场戏呢……】
【头不偏，眼光偏，不自觉地瞥了她好几回。伶俐大方的八旗格格，正和糖画车桌后的老板拿钱换物，交谈起来毫无气焰，也不失身份。稍稍耷拉的眼皮、流光纷纷的眼珠……她也回头看过来，四目相视，我愣了一下】
嗯，你挑中的那个样式就很好。

原本我也想吃的。
（负责地讲，其实本不是多么体恤、周致的人——既然是长在富贵庭院里的椎髻长裙，泰半时候，就心安理得、做被人伺候的小格格。但正如许多天前，我在竹影月下见到杭津小笃时，在内心低语的那样：我很喜欢，又或者说，很为她的笑脸着迷。只是如今因入宫的渺茫前景，她总是样貌发愁。）等我一等。
（短暂地离开她，直到带回两幅别无二致的糖画，）
（焦黄色的麦芽糖，画出振翅的鸟雀，此刻因为一片天蓝下的日色蓬蓬，甚至有些晶莹剔透的意味。忽然想起方才不经意回首时，与小笃一瞬间的对视，但因为她慌慌又避开了眼光，我虽看见了，也全然不表，只是笑着应，）是的，喜鹊屋檐，咱们讨个吉利的兆头。
（顿了顿，才又小声催促。）你快咬一块，很甜的。

【我凑上前去，轻轻咬下来一块，放在两瓣唇间仔细抿着。糖霜遇热则溶，它渐渐消淡在唇瓣的内缘、真正的唇舌之间，留下足盈一室的香甜滋味】
【我点点头】确实好甜。比上回和你提到的沙棘甜汤还要甜。
【行人仍在身后的人海中来来去去的，但这一刻的停息，却仿佛容许二人遁入了一寸绝与尘烟的静澹之中。被抿出缺角的糖画仍在她手里形如栩栩、折光溢彩；喜鹊屋檐，被我吞掉的那一牙屋檐呢，为何使得吐息更沉重了呢】
你知道我正惦记着什么吧。
【我幽幽地开口】
阿玛不叫我多想，也不让我和人说，他说如果真着了我的担忧，那也是【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皇恩浩荡的风光事。可事情到底是压在心里的，不和别人说，我自己又没能克化得了，越想，就越不敢想了。

（小笃格格是十分娴静地，这厢咬了一块麦芽糖，就务必等一分一厘，都融化成丝丝缕缕的甜后，才肯再开口。然而，很明显，无论是喜鹊屋檐的吉兆，或者是糖本身的叫人忘却烦忧的能力，都不曾让眼前的格格，真正地开心起来。即便是我，——与她一并逗留在人声喧哗的闹市，看似很耐性，实际上，也不能再为她排遣一二了。）
（也垂下眼睫，思忖片刻，等两人又迈开步，视线落在前面一书生洗得发白的袍角上，慢条斯理道。）你家的诚娘娘承恩多年了，按理没有这时候，再纳一个本族女孩儿的道理。
何况……你的岁数又这么小。
（十分大逆不道地评断，）可是与不少金枝玉叶都年纪相仿呢。
（临末又十分务实地出主意。）要是还放心不下，使人去内务府再打点打点，也使得。

嗯，【软绵绵地应下来】等回了家里，我再与额涅商量商量。像你说的，大人们总有法子……【说到这儿，又笑了下】还好意思讲“大人们”呢，我倒是个不害臊的。
【这并无法浇熄心中幽蓝的火焰，今此一别，又将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但我诚然感激她的宽慰，毕竟，眼前这位叩德格格，往前可是从来不会担起这样的嫌差的……歪了歪头，我有意朝她靠近一些】
谢谢你啦。我晓得这些日子里频频拟帖邀请，你也未必愿意出来，多半是家里的主意。我家里也是如是吩咐我的；但我不一样，比起你，我更期冀有个伴儿能陪着。

像咱们这样的出身，只要家里有人捧着惯着，何时不能做小女孩？
（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因近日的交会，我在小笃格格面前也不惮崭露我的轻狂了。声音很痛快地，收放自如着，）有大人的好处沾，才肯去做大人呢！
（闻其后话，倒没有一味地否定，只是在纤稠明艳的脸盘儿上，飘出一个很踏实的笑容。）
不会，我一直很喜欢你。做女官的责任，总比小时候做伴读时大得多，我心里也发唬呢，（顿了顿，）要是回头能与你近些，时不时在甬道里、红墙下讲讲话，也能松快松快。

【“我一直很喜欢你”，听起来也很像“大人”的论调嘛。我忍不住笑，又想她未必知道我是为什么会笑，一时愈加乐得欢欣了】
嗯、嗯，叩德格格说得很是。还没缠着你要你讲伴读时候的趣事呢，下回咱们就约在广元楼，今次的糖画你埋了单，下回的茶饮便要我请了；届时再叫人给咱们订上一个小包间，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斜下西山的日影，在远去的话音里也渐渐散淡无存。“宣化五年正月十六”，我在记事簿中写道：“是与小岳一起度过的，很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