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打个赌，你猜她叫什么名字？”
【还能是谁？一袭豆蔻绿的少女，仿佛为了应她的名字，她便只着绿裳。风拂起少女的霞色披子，若再过了几载，这样浓的颜色恐让人叹息。绕过船舷上的歌女和宾客，挥别了别家蔻蔻，引着我们的蔻蔻入了席】
【近来我也打开了锁了多年的库房，我观先父旧物，已然不再悲恸——它们不过是物件，伴主一辈子，不论这辈子是长是短。今日我捧了两个小盏来，和先父旧藏出自一个窑口，放在从前我是不会购置的】
小蔻蔻。【我唤她，又努了努嘴向着船舷外的风景】如今你也出阁了，这许多年过去了，这名儿也无人唤了吧。咱们要不要改个小名儿，你看都跟人重了？要不就我把她买过来，让她改名。

从椿萱亡故至幼弟早殇，蔻蔻唯恐过上颠沛的生活，所幸阿玛与额涅提早为我铺织了坦途，入居沈宅，僻径、寸土、丛草与枯荣有数的花。我与观阙哥哥亦有青梅竹马之谊，偶尔，我还能在筵席上遇见曾经瞻仰的英雄。
才知船舫是属于沈族，船上的荣华喧闹，抬首仰望的月色并不只属于沈家。蔻蔻本应与他更加相惜，却不得不出言打断：“应圣哥哥。”
在音落时稍稍踅身，是不含笑意的微责：“哥哥如今已是娶了妻的人，还这般不稳重。”
这口吻并不属于数年前为睹芳容佯扮男装的小蔻蔻，如今船阁里换了芳韵，绿蔻少女有神情楚楚的玄妙，那些前尘客，早便赴了前尘。

【我自是藏了一份私心，谁都不该囿于旧岁憾事，蔻蔻是先惠王叔掌珠，可京畿风云变幻，哪来及在骤雨将至时为一株仙草遮风雨。豆蔻是民间常有，若皇叔尚在，应也愿见她顺遂安康】
【可这安康的代价，是先长出虬枝，在风雨前不改颜色，她将知悉岁月里藏下的甘苦，如常人一样嚼出百味】
怎么了？【窥她眉目，眼中谑意却未减】我逗逗你，不当真的。
【帘外暮色不知吞下了多少故事，有些晦暗，又在不甘里泛着一两点明光】给你点几样点心吧，还有我这对儿牡丹盏，算是有金难求的妙物了，这时节没有牡丹，等茶水浸上，盏中便会有朵金牡丹。

舫上仍彩灯高悬，连样式也愈发时新，仿佛从未落幕，灯火也从未有一刻晦暗。
压住喉间的呜咽，霎时攀上红网的眼眶与哭了并无二致，半攥的空拳，不轻不重地砸向他的小臂：“谁要你的金牡丹啊，蔻蔻要阿玛，蔻蔻想额涅了。”
黑云压抑，等它散了便好，可是惠王府蔻蔻在梦里都寻不见了，着急时鬓角被泪水沾湿，噩梦连连，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我从未见过应圣哥哥眼底有落寞，或许是被他藏起来了，又或许他天生的勇毅战胜了惧懦。
移近了两步，小颈斜倚，轻轻靠在应圣的身侧：“哥哥，是好想好想。”

【明晦代序，盈亏有期，好像也只有匠人精制的小盏里，金色的牡丹花长开不败】
【小仆递茶，管他什么茶，眼下我只想看点汤成金，只惜才灌了半盏，臂上便落了千钧——其实她的小拳撼不得我，却依然阻了茶水入盏，没有了行云流水般的茶汤入盏，那朵牡丹花便似开了一半，像个初生的稚儿，还在等待天意】
【金牡丹的天意控在我手，而我们的命数却在暝色间。抚向她背脊，就这么不轻不重的拍了三拍】
【我半句也劝不出她，却不意间沉下心绪】你要是平时不便哭，就找哥哥来说说，回头给皇叔画副画像好不好？旧岁他跟你讲过什么故事，带你去过什么地方，还有那些允诺了未兑现的，咱们都画出来，挂他个五间房的。

与远处的夺目的笼灯不同，掌心是有温度的，隔着薄衫予人心安。
“蔻蔻不想哭的，妆会花的，小沈他，他也从未欺负我，可是蔻蔻当着他的面，哭不出来。”
“阿玛答应了好多，可是……都只能挂起来了。”
小睿王并不会劝人，反而有推波助澜，加重人锥心之痛的本事。他叫我忆的往故，可那桩桩件件只要想起，就如同再铸心墙，再烙痕迹。再看向应圣时，他依旧神色如常，仿佛我所经历的这份磨砺早已被他沉淀在岁月里。
垂目眄过茶底绽开的牡丹，半晌才道：“哥哥，有点心吗，蔻蔻想吃甜的。”

你们是少年夫妻，即便现在不会说，往后亦会说给他听的，倒不是因为什么年少情谊，那些是镜花水月，能经多少风雨？【盈与亏摆在眼前，任谁都要希求圆满，我又将盏中茶水续上，这盏中金牡丹才得续了命，可惜因为方才这一滞，仙气没有了，倒像是草木尽凋后留下的遗芳】
【富贵如金牡丹，也能冷成一朵寒梅】
【只是寒梅携霜雪，让我后话也冷彻了下来】只有他是陪你到最后的人，旁人都不做数。
【世人只道共结连理，其实暗中也将命数连结，得的是一种祸福】方才想给你上点心，现在又不想了，甜只是一种滋味，该给你上青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