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
深秋的早晨经常下雾。要是起床早随意的在晨雾中一走,周身都像被破了牛奶粘粘的,一片潮湿。母亲吩咐我去菜地掐点豌豆尖来煮面条,我披上一件父亲穿过的旧棉袄,朝菜地里走去,菜地是母亲耕种的,除了豌豆尖,还有莲白、莴苣和辣椒。他们都长势很好,没有被虫吃。
我低下头撕破雾的帘子,看见蔬菜叶子上挂满了小水珠。用手轻轻触碰,一股凉便通过我的手臂传遍了全身。那些菜既翠绿又鲜嫩,我真舍不得掐它们,但考虑到母亲辛辛苦苦地为我做早饭,我不能扫她的兴,她起早摸黑大半辈子,都在为我操心。他太累了,他经历了太多有雾的早晨。那些年我尚年幼,雾遮蔽了我的眼睛,也遮挡了我通往母亲内心的道路,现如今母亲年岁渐老,本该由我来为他做早饭,回报一下她。可无论我起得再早,都无法赶上母亲起床的速度,就像我成长的再快也追不上她的衰老,后来我终于明白,但我还在学走路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在奔跑的生活了,这也就是为何在那些有雾的早晨,当别人家的孩子看到的都是雾时,我看到的却是雾中母亲的身影。
我喜欢吃豌豆尖,也喜欢吃母亲煮的面条。
小时,家里穷,能吃上一顿面条就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母亲知道我喜欢吃面,便节衣缩食,把粮仓里的小麦背到镇上换成面,隔三岔五,他都会给我煮上一小碗,他和父亲都不吃,只给我吃,他俩看着我吃,心里就高兴,现在想来,这高兴里,不知裹着多少酸楚。
母亲煮的面条,我称为“白水面”。那会儿家里啥调料都没有,只放点油和盐,再加一勺味精。这样的面吃起来,倒也香软可口,滋味绵长,长大后我依然喜欢吃面。虽然从市里面调料五花八门,做法花样翻新,但就是不如母亲煮的面那么能满足我的胃口。故只要我一回到家,母亲必定会煮一碗“白水面”给我吃。他明白自己的儿子需要什么。
吃完面条,雾依旧浓得化不开,整个村子像被一匹大白布裹着。父亲看看手表,忙着去诊所,自从他开药店以来,每天都按时赶去坐诊,风雨无阻,他怕病人久等,父亲说,要让病人等医生,那是极为不道德的事情。
我提出去送送父亲,他没有拒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送父亲,一路上大雾包裹着我们父子俩,他在前,我在后,尽管我们隔得这么近,却很难看清对方,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这就是父亲给我的印象,模糊的有些失真,我不知道我给父亲的印象是否也会这般无异。
到了河边,雾封锁了河面,简直辨不清方向,父亲让我回去,他说自有对付这种大雾天气的办法,我相信父亲说的话,他在这河面上往返了几十年,哪怕闭着眼也不会迷路,但我偏不回家,我要求亲自护送父亲过河,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把桨交给我,然后坐在舱中,望着白雾茫茫的河面,想望着一个久远的梦境。
我凭借记忆和直觉,破雾前行,木浆划裂河面的声音,像隔壁家的大婶拿着菜刀在削冬瓜皮。耳朵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叫叫声时低沉,时而高昂,大概在雾中划行一刻钟,我依稀看到河岸。我正暗自惊喜,总算将父亲送过了河,可船一抵岸,却发掘又回到了起点。
父亲没有生气,说还是我来吧,我只好用重又把桨交还了他,怏怏地穿过晨雾回家去了。 归途中,我在想,这么些年,我走南闯北,浪迹天涯,为何最终还是依恋着出生地呢?
很多的人和事走着走着或干着干着,就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