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对爹娘的旧事好奇得紧，但罗玄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揭过，最多讲到带小凤上山修行，此后再谈便是血池相见了。
绛雪在学堂时便是最聪明的学生，自小也从不少了长辈赞许和同龄艳羡，多少有些自负在身，只是不曾展现。她旁敲侧击、再三试探，可罗玄的阅历远过一般的江湖侠士，总是瞥她一眼就将她那点心思看穿。有时懒得搭理随手支开，有时反要考她功课将她臊得面红耳赤，几回合过后没听到一点故事，倒是把医书背熟了。绛雪那股傲气上头，也被激出了战意，边捣药边暗自盘算话术，誓要问个明白。
这日他们行至阳丰，在这文章节义之邦随意寻了一户人家投宿，因着此户颇为拮据，只借了一间房，铺上两席床褥便暂住下。晚上父女相对而坐，罗玄抬手向山上遥遥一指，同她讲起了古时欧阳修与结发妻胥氏的故事。
“……胥偃将年仅十三的女儿许配给欧阳修，后欧阳修果然高中，与胥氏成婚，端得是一段佳话，可惜胥氏英年早逝。你瞧，那便是凤凰山，埋着欧阳修母亲、胥夫人、续弦杨夫人的三副灵柩。”
“那欧阳修呢？”
罗玄眸光微动，略略沉默了一下，才道:“欧阳修后来官拜宰相，爵封国公，最终奉诏安葬于河南。”
绛雪听到心脏在剧烈跳动，悄悄攥紧衣角，“爹，您觉得欧阳修未能与妻合葬，他会遗憾吗？”
罗玄默然，转过视线望着烛光，片刻后突然笑起来:“你是想问，我不与你娘合葬是否会遗憾，对吗？”
罗玄仍是轻松地击碎了她的躯壳，一眼望穿心肺。绛雪一下松懈下来，突然觉得十分委屈，强烈的情绪潮水一般猛然涌上，胸中酸涩不已。“您不说就算了！”她赌气站起来回到自己床上，躺回去缩在被子里，将棉被甩得连连闷响。狠狠眨眼压下莫名其妙的泪意，抚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躺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有些不安，悄悄推开一点被子露出耳朵，仍没听到一点声音。过分的安静中，对爹的敬畏渐渐占了上风，欲认错打破沉默，又低不下这个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这也是错吗？
这时罗玄终于动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吹灭了灯，又回到床边，绛雪松了口气。但罗玄脚步不停径直走来，坐在她身边，将她头顶的被子拉到肩上，顺便掖了掖被角。绛雪看向他，月光下罗玄的眼神晦涩难明。
“你真的想知道？陈年旧事，除了令你伤怀外有什么用呢？”
绛雪坐起来:“想。我想知道爹娘为何相爱，又因何生恨，想知道爹究竟爱不爱她。一个人连来处都不知道，怎么去找自己的去路？”
罗玄提起被子将她裹成蚕蛹，语气轻松道，“不是决心要与我周游行医吗？莫不是吃了些苦，追悔不及？”
“爹！”数月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动摇，绛雪不敢贻误，牢牢追着他的视线，“您有没有？哪怕是一点动心？”
罗玄闻言深深叹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不躲不闪地直视她，“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爱。这份感情，和这句话本身就是弥天大错。我是觉生大师的多年好友，于她则是师如父，对她动情不啻于乱伦。她那时年少无知，我未能制止这份情愫，为师失职，为父失责，一切应归咎于我。之后的事皆为我尽力挽回，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原应如此。”
绛雪眼前骤然模糊，眨眼逼下一颗泪珠，视线又清明起来:“娘二十岁时年少无知，三十六岁仍然无知吗？她将玉笛赠与最得意的弟子，亲手教我成曲，烦闷时便招我奏乐，这是假的吗？那时她几乎将一统江湖，遇到你便失态无措，难道这也是伪装吗？”
罗玄无言，伸手想替她拭泪，被她转头避开。绛雪胡乱擦了脸，回身紧紧抓住他的小臂:“爹，外公不曾责怪您，江湖也知了，甚至娘亲已在泉下，您……”
罗玄不容置疑地抽回手:“勿需多言。绛雪，我与她有违天理人伦，已铸成大错，便决不可再错下去。除你以外，我不曾对第二人言，自此以后，神佛不知。”
绛雪像是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深重的悲哀压得她剧烈喘息起来，哽咽不已，“何苦呢……人生一世闲，如白驹过隙，您已自苦半生，何至于此……”
罗玄微笑摇头，将绛雪抽动的肩头拥进怀里，感受到胸前的布衣先是湿热，很快降温，凉丝丝地渗进皮肉。他轻声叹息，将女儿抱得更紧些。
END
歪笔拙作，诸君海涵。
绛雪在学堂时便是最聪明的学生，自小也从不少了长辈赞许和同龄艳羡，多少有些自负在身，只是不曾展现。她旁敲侧击、再三试探，可罗玄的阅历远过一般的江湖侠士，总是瞥她一眼就将她那点心思看穿。有时懒得搭理随手支开，有时反要考她功课将她臊得面红耳赤，几回合过后没听到一点故事，倒是把医书背熟了。绛雪那股傲气上头，也被激出了战意，边捣药边暗自盘算话术，誓要问个明白。
这日他们行至阳丰，在这文章节义之邦随意寻了一户人家投宿，因着此户颇为拮据，只借了一间房，铺上两席床褥便暂住下。晚上父女相对而坐，罗玄抬手向山上遥遥一指，同她讲起了古时欧阳修与结发妻胥氏的故事。
“……胥偃将年仅十三的女儿许配给欧阳修，后欧阳修果然高中，与胥氏成婚，端得是一段佳话，可惜胥氏英年早逝。你瞧，那便是凤凰山，埋着欧阳修母亲、胥夫人、续弦杨夫人的三副灵柩。”
“那欧阳修呢？”
罗玄眸光微动，略略沉默了一下，才道:“欧阳修后来官拜宰相，爵封国公，最终奉诏安葬于河南。”
绛雪听到心脏在剧烈跳动，悄悄攥紧衣角，“爹，您觉得欧阳修未能与妻合葬，他会遗憾吗？”
罗玄默然，转过视线望着烛光，片刻后突然笑起来:“你是想问，我不与你娘合葬是否会遗憾，对吗？”
罗玄仍是轻松地击碎了她的躯壳，一眼望穿心肺。绛雪一下松懈下来，突然觉得十分委屈，强烈的情绪潮水一般猛然涌上，胸中酸涩不已。“您不说就算了！”她赌气站起来回到自己床上，躺回去缩在被子里，将棉被甩得连连闷响。狠狠眨眼压下莫名其妙的泪意，抚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躺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有些不安，悄悄推开一点被子露出耳朵，仍没听到一点声音。过分的安静中，对爹的敬畏渐渐占了上风，欲认错打破沉默，又低不下这个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这也是错吗？
这时罗玄终于动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吹灭了灯，又回到床边，绛雪松了口气。但罗玄脚步不停径直走来，坐在她身边，将她头顶的被子拉到肩上，顺便掖了掖被角。绛雪看向他，月光下罗玄的眼神晦涩难明。
“你真的想知道？陈年旧事，除了令你伤怀外有什么用呢？”
绛雪坐起来:“想。我想知道爹娘为何相爱，又因何生恨，想知道爹究竟爱不爱她。一个人连来处都不知道，怎么去找自己的去路？”
罗玄提起被子将她裹成蚕蛹，语气轻松道，“不是决心要与我周游行医吗？莫不是吃了些苦，追悔不及？”
“爹！”数月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动摇，绛雪不敢贻误，牢牢追着他的视线，“您有没有？哪怕是一点动心？”
罗玄闻言深深叹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不躲不闪地直视她，“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爱。这份感情，和这句话本身就是弥天大错。我是觉生大师的多年好友，于她则是师如父，对她动情不啻于乱伦。她那时年少无知，我未能制止这份情愫，为师失职，为父失责，一切应归咎于我。之后的事皆为我尽力挽回，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原应如此。”
绛雪眼前骤然模糊，眨眼逼下一颗泪珠，视线又清明起来:“娘二十岁时年少无知，三十六岁仍然无知吗？她将玉笛赠与最得意的弟子，亲手教我成曲，烦闷时便招我奏乐，这是假的吗？那时她几乎将一统江湖，遇到你便失态无措，难道这也是伪装吗？”
罗玄无言，伸手想替她拭泪，被她转头避开。绛雪胡乱擦了脸，回身紧紧抓住他的小臂:“爹，外公不曾责怪您，江湖也知了，甚至娘亲已在泉下，您……”
罗玄不容置疑地抽回手:“勿需多言。绛雪，我与她有违天理人伦，已铸成大错，便决不可再错下去。除你以外，我不曾对第二人言，自此以后，神佛不知。”
绛雪像是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深重的悲哀压得她剧烈喘息起来，哽咽不已，“何苦呢……人生一世闲，如白驹过隙，您已自苦半生，何至于此……”
罗玄微笑摇头，将绛雪抽动的肩头拥进怀里，感受到胸前的布衣先是湿热，很快降温，凉丝丝地渗进皮肉。他轻声叹息，将女儿抱得更紧些。
END
歪笔拙作，诸君海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