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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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溪莲
淮河流畔的景候,似乎千古来就是这样飘渺如文人画的山水。在被早夏荷风渐次滤成无色的群山下,蜿蜒了从雪岭奔来、到此业从雕刀化为柔水的河波,当中是从流飘荡的一芥轻舟,在镜湖的漪心、天水倒错的一线毫端,以超脱尘俗的姿态眇视着万物。然而,在这自然母亲的工心描画下,却不慎有一处错漏:一滴属于藕花的露水,掉在了这棹兰舟中。这便是衣袂当风、发如春幡的莲女,吴语哝歌,纵浪棹水,如同春露凭它脆弱却又难以违抗的节令力量坠入融河,以一桨清波任意自由地破开了静止的溪山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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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
一线悬珠自青石上滴落,天地的帷幕仿佛才从亘古的、空洞的黪夜前徐徐展开。记忆便是这样流去的:虚悬了不知几个昼夜的黑暗,在裴?抬起疲弱的眼睑之后,便如同雨露隐迹于土壤中一样,瞬息被冥蒙的刀斧斩断,随后付之逝水。空茫的端绪彼时方追询着自我的存在,下一瞬却被风日里飘来的菱歌唤醒,宛转南音从春涧复岭中泻出,携了初歇的水汽,如此渺远而切近地在耳畔临响。他于是有了起身的念头,承着柔软土地的力,扶将着伤体缓缓坐起,却不急于引颈悬望,因为只在歌声骤息时他便了然:湖上的那只扁舟必定已经拢岸了;而在声音主人的悄静之中更是了然:自己必定是惊扰到她了。微风细草之上,他有点恼怒于此刻的敝衣散发了,只待相视的女孩子走近,才有一句含糊不清的“抱歉…”。喉腔里有一滩残血,他微咳了几声,很不好意思:“你的歌还没有唱完,我并不是有心吓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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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溪莲
一株莲的生存准则是:如同一座佛身慈眉,在渌水间不闻不动地承受所有跳珠溅露。李义山诗云,“一一莲花见佛身”,如此静候,莲女便也会迎来自己的灵山法相吗?未等她的禅思远求楞伽塔顶,先有尘俗的灵肉横破开恣意游荡的心念,将真切的缘劫降临眼前了。悠扬的山雀之歌在刹那间沉寂,只余莲女的唇瓣仍绷紧了琴弦,点出一声惊诧:“啊,你的衣衫都摔破了。”僻山静水,少有外人,容许好奇探看的一点心思横枝出墙,“这一带行舟不往、车马不过,你是如何寻到此处来的?”相近的几步后,缃色的袜履在山岚中浸湿了、委顿了,仿佛莲女正走入在水一方的蒹葭岸湄,可是,这分明是早春,一桩相遇的故事,不会自白露结霜的深秋开始述说的。莲女想,那么,这是一次异于所有诗文词赋的相见,婉转的文人笔墨在这一刻叹息住口,惟留下莲女立在骤然来到的宿命之间,缓缓地,伸出了施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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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
不知名的湖山,一个晴明的早春,耳边是和风吹动枫香的响声。初时鉴照在眼中的,便只有她衣角翻动时落下的霁光,再近几步,他看到浥湿的水裙风带,和其上两粒水杏似的眼睛,欲说还休。他以微笑回应:“我如何至此?恐怕我并不能对答,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从前种种了。但是听完你的话,我确信那并非我熟悉的乡音;观过此地的山水景致,我想起我的家在遥远的长安。”忘却了礼禁的簪缨子弟,本可以从容地递掌,然而新伤让他稍有赧然地只是托腕而起,好叫她明白自己不是儇薄之人:“那么,现在可以给我讲讲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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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溪莲
倘若在早春的空山卧伏于泥土间谛听,就能够知晓融冰乍破、汩汩东流的声息,如同二人此时此刻,任由周遭缱绻的水汽将双瞳吻湿,变成蜿蜒的春水,变成虔挚的目光,无可断绝地向彼此流淌。在这绵绵如带的心绪之河里,莲女会忘却往日击水拍浪、如鱼浮泳的水中记忆,而自甘堕溺地沉潜在河底,因而答话时,仍有窒水者般的怔忡:“长安…我没有去过长安。”她的斗笠在牵扯里歪斜了,仿佛敧倒的雨亭:“而这里,只是广阔大地上不起眼的一角山村,仅仅拥有着环抱的河山。”似乎在自小熟稔的山水中找回了神思,于是随着他一起笑了,“——你的伤太重了——剩下的,随我乘舟回去,待你敷好了草药,我再一一说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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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谆山
在所有所有断肠的结局来临之前,有千万个故事如斯动人地诉说着:高低椴叶繁响如私语,峦气浮动间隐见几抹远淡的黛云,是在画师工笔下尚不得用丹青形诸笔墨的,那么在裴?的目绢中更只得陪衬于一蔑笠帽。恰是引人于诸般自在赏风光的时节,他平静温和地听着,在群山湖影泛出的雾气水汽中容纳了女孩儿微弱的失神:“我想到,长安也不过被渭水和秦岭合抱,至少在此刻的我眼中,这样的山村胜于长安。”于是在化开的笑中,两人一并泛在了鉴湖之上。莲女在艄尾默然地行桨,他便倚着船肋默然地洗净了双手,纷思不同,而静美的情态相合。在轻舟缓缓行过一半水程时,他忽然开口:“裴谆山,我叫裴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