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顺仰面躺在大房子土炕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房顶，黑黑的眼窝陷进了眼眶，眼角两边的太阳穴处凹成了两个明显的坑儿，枯瘦的额头倒显得格外突出，薄如牛皮纸般松散的肉皮包裹着怕人的头骨，黯淡无光的眼睛偶尔眨一下，似乎只是在证明那还是一个活着的躯体。
黑洞洞的矿井会随时吞噬他的生命，昏暗、潮湿、污浊的大房子就是人间活地狱，苍天大地犹如一张无形、巨大的网，始终笼罩在他前后左右，不管再怎么挣扎也无力逃脱。
常顺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刚躺下的姿势，他似乎忘记了或早已并不在意头枕着的半块儿破砖头，而引起后脑勺的不适。他的眼睛突然闪射出一丝亮光，异样神采的眼光穿过大房子屋顶，他看到了散发着泥土气息、麦草清香的原野。
微风吹拂，绿油油的麦苗铺满大地，叶子上滑动着饱满、晶莹的露珠，又到了麦子拔节吐穗的时节。常顺仍依依不舍的回头望去，娘还站在田埂上向他这边探头张望，直到走出老远，娘的身影最终成黑芝麻般大小，他才转身迈开了大步。 作为家里的长子已近成年，个头没长多少，饭量大增，思来想去还是按最初拿定的主意，到巨野县城找亲戚帮忙，在饭馆跟厨或是学其他手艺活儿。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走出村子、出过远门。这回离家就能见识外面的天地了，既学了手艺又能减轻家里的负担，爹娘都指望着长子去光宗耀祖，能挑起家里的重担，最起码能吃上饱饭不会挨饿了，他需要学门手艺将来得撑起这个家。他一路上想了好多好多，有的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在他这儿变成了一连串的疑问，饭馆学徒要给师傅沏茶点烟洗围裙倒尿盆?刚进后厨只是挑水烧火摘菜不能动厨刀？真的顿顿管饱？啥时候才能出徒上灶掌勺？耳边响起临出门爹嘱咐的话，就是把昨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生怕他睡了一夜给忘掉，他记下了爹说的话：学徒要有眼色、守规矩，得手脚勤快，出门在外，捂住半个嘴少说话，记住老辈人说的话，祸从口出。他觉得爹老了，却仍然在默默的弯腰低头在田里种那点儿地，而他恰如将要抽穗的麦苗正值青春，他有着自豪而又简单的梦想，他想着有朝一日学成厨艺，在麦穗金黄即将开镰的时候荣归故里，他想在村里收徒教授厨艺，传承齐鲁大菜，烹饪故乡佳肴。等有了钱，在县城里盘下一家中意的饭馆，自己当大师傅做掌柜，他要翻盖家里的老屋，体面的迎娶同村小河对面爱笑、能干的胖妮儿。
在离开家的这一刻，常顺觉得梦想似乎也由远而近，朦胧中有了清晰的轮廓。在他心里，已经足以感到激动和欣喜，诱人的梦想就像将要抽穗的麦苗，马上会渐露锋芒，有了收成的雏形模样。常顺掐了一节麦秸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回味，未成熟的青涩慢慢散发，充盈着麦苗的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