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尹怜从鱼缸中爬了出来,齐肩黑发披在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上,看起来活像那只无节操的吓死人不偿命的贞子。
不是她有意要搞成这样的,而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即使吐纳天地灵气到可以化形的地步,然而那点天地灵气对一只万年锦鲤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她实在是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和优雅风范。
她把手搁在门闩上,沉默很久看向熟睡中的兆京。
真是舍不得啊……但可惜,终归人妖殊途……
尹怜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只是不想伤害这个唯一不会视她为牛鬼蛇神的人……虽然她好像本来就是牛鬼蛇神……但她不想再看到兆京面对她时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真可惜啊,那样好的一个……却有着那种身份。
她盯着墙上那幅兰亭序,许久不说话,只是能感受到一丝温热流过脸颊。
再见。不,永别。
她迈出了门。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略带几分戏虐。
“既然来了,那又何必这么匆忙?不如坐等几日再走?”
她的身躯猛然僵硬,扭头,巧笑嫣然道:“你说得对,我应该等几日再走。”
兆京环抱着双手,面上笑容温暖有若三月阳光:“渴吗?”
尹怜没有搭话。
兆京兀自去取了一套茶具,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盏中茶水将沉未沉将浮未浮,恰到好处晕染开一片白云天之色。尹怜接过,轻啜一口旋即赞叹:“好茶!”
她旋即眼神一凛,寒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这等伶仃少年,何来如此点茶之技,又何能得这等极品普洱?”
兆京沉默。
他不答话,低垂下眼帘躲开尹怜冰寒目光。
伍
尹怜斜坐在房顶的瓦檐上,头顶无数灿烂星辰。
她默然,眼神悲戚。伸出手来,手中泛滥点点金光。
妖力已经恢复了,所以,她也该走了。
她对着皓月长叹一声,身后突然闪现一个人影。
兆京沉默站在一旁。他没有开口。尹怜也没有开口。他们就那样静静对视。
许久,兆京低声叹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尹怜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兆京脸上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旋即暗淡:“现在就要走么?不能再留一晚么?就一晚。”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尹怜看着他那双盈满雾气的眼眸,心中痛楚几乎要把她燃成寂寥的灰。
可她不能不走。
尹怜对月长叹:“永川河不能一日无君,我一日不走,永川河便乱一日。”
兆京沉默很久,然后低声说:“那……再见……”
尹怜低叹:“再见,后会有期。”
她一跃而起,旋即消失于茫茫夜空。
其实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吧。
屋顶上,兆京胸中涌上一丝迷惘,妖与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何要生生世世为敌?
我多想……不用再厮杀。
陆
兆京跪在祠堂前,脸庞埋在阴影中,竭力想掩饰颤抖与不安:“弟子不肖。”
远远的祭台上传来渺远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模糊,看不清是什么。
但兆京知道,所有天师道之人都知道。
那是昊天的意志……天喻!
“你既知不肖,那又何必再回来?你是天师道掌道,谁能抓得住你?”
兆京没有接话,他双手呈上一片鱼鳞,闪闪发亮:“弟子带回了永川河主尹怜的鳞片……”
昊天大悦:“好!有万年锦鲤的气息,引动之天雷必能击杀永川河内所有妖魔!”
兆京却没有说话,他沉默很久,有些突兀问道:“弟子不明白……妖与人到底有何区别?我们为什么要生生世世为敌?真要拼的你死我活才能罢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