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榻上时,远方的天际已然隐隐泛白。
她偎进他的怀里,却是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呼吸心跳,突然只觉头上微痒,一扬头,却见了他正执着自己的一缕发,兀自在出神。
见她忽的望向自己,他的脸似微微一红,旋即笑道:“你怎么还没睡?”
她却不答,只凝着一抹笑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他已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轻叹一声,道:“我就说,有个过分聪慧的娘子可不是件幸事。”言罢一停,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含笑道:“本意是打算等等祭祖时拿给你,现在看来是不得不提前了。你等等。”
他说着便翻身下榻,走了开去,也不知鼓捣了什么,良久才回来,身上已变得冰凉,她轻轻搓着他冷冰冰的一只手,不无心疼的嗔责他:“什么东西,急着去拿也不知道披件衣服。那只也拿过来……咦?……”话音止住了,但见他藏于身后的那只手此刻现于眼前,变戏法似的翻出来件漆红烫金的文书。
他摊开那薄薄的封面,递于她眼前。
而她像是傻了一样,只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体,往日惯熟的文字,她像是一下不认识了一般,只是愣愣的看着。
他只是笑,良久,才执了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抚婚书上的篆体。
林氏讳殊,穆氏霓凰。
两室之家,缔约一堂。良缘旦觅,宜室宜家。琴瑟在御,荣娴此老。今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情许三世,缘定三生。惟愿世世相守,生生不弃,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她眼中一片朦胧,唇畔却是含笑的,曼声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在她的身后,清平的微笑,轻轻用手指摩挲着那些字,颔首:“这是自然。”停一停,方道:“你也晓得,从前我对这诗书关窍一概不通,在军营里闲来无事就会写两笔。本想班师回朝便拿给你……”
她痴痴的看着这飞扬的字体,几乎可以想见那时一念诗词便会搜肠刮肚抓耳挠腮的他,到底是怎样一笔一笔写下这样情意绵长的婚书,而她那时倘若真的收到,又该是怎样一番喜不自禁。
短短的数十字她不知道究竟念了多少次,而他静静地望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
良久,方揽她入怀,长长久久的同她一起凝睇着那一纸文书,最后,他说,我欠了你,这么多。
她方回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或许之前如此,但现在,咱们已经两清了。
他却摇头,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虽然你我成亲,但又有几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枉我自许算无遗策,却连给你一个名分也办不到。
她仍然轻快的淡笑,扣着他的手,语气却透着郑重。
什么叫做没名没分,你我有天家赐婚,男女文定,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知己故交尽数到齐,便是景琰哥哥佐理朝政脱离不开,也着人置了厚礼送来,还应允我百年以后可入林氏祠堂。我们这样,怎么算做没名没分。
她虽然不疾不徐的说着,但话到最后已然声带哽咽,缓了缓,才又佯装着轻快道,你这样说,真枉费了蒙大将军自己没成婚,还千里迢迢的来给咱们做证婚人。
他望着这样咫尺相近的一张容颜,见她虽泪光盈盈,却仍强撑笑意,心下只觉痛不可抑,他曾在无数个昼夜交替里,幻想回到她的身边,而如今人世浮沉,隔了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事,苍天垂顾,兜兜转转,他终于回到她的身边。
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将他们分开。
纵使死别,亦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