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夫妇吧 关注:216贴子:4,887

回复:【生气夫妇】夜行歌(改文)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纵是那般强悍犀利,终究抵不过残忍的现实。
  玩味着他的表情,九微挑起眉。
  “殊影,看你这样,我倒是有点相信教中的流言了。”
  “流言?”他莫名其妙的横视一眼,搞不清伙伴的调笑从何而来。
  “就是关于你和迦夜。”
  “我和她?”
  “她为什么突然带你去莎车。”
  “那是因为……”话语狼狈的顿住,那样的耻辱教他如何说得出。
  “离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避的撇开眼,九微却是兴致高涨,十分八卦的涎着脸追问。
  “没什么……我怎知道她怎么想。”他没好气的敷衍,一掌推开九微忤过来的脸。
  “你们真的……?”面孔被挤得变形,九微兀自笑得暖昧无比。
  他截口打断。“影卫本来就是协助同行,一起出门有什么奇怪。”
  “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九微岂容他轻易带过,不依不饶的探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
  “晚上?”他愕然转过脸。
  “听说你衣服被她撕得稀烂……”
  他的脸蓦然烧烫。
  “据说还是在室外,看不出她居然这么主动,我本以为她完全不解男女之事才对你置之不理,想来是走眼了,都怪你这张脸太勾人了,连清心寡欲的迦夜都……”
  一手勒住喋喋不休的嘴,俊颜乍红乍白,又窘又怒的低声斥责。“你在乱说什么,哪有这回事。”
  极力挣了半天,终于从他臂中挣脱,九微喘了半天,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你憋死,没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谁教你说一堆无中生有的昏话。”
  “别怪我乱猜,你和她的变化确实奇怪。我本以为是传言,你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她若真以势相强你肯定受不了,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毁了自己,可今天你对她却……”九微迷惑的挠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罢一席话,他静了下来。
  “九微。”
  “嗯?”
  “其实我……非常无能吧。”
  “什么意思?”突然跳转话题,九微愣神,不明所以。
  “在你看来,我有可能逃回中原么?”
  寂静了半晌,只听见草叶间的虫鸣沙沙。
  “几乎不可能,对吧。”他平静的笑笑。“内力被禁又服了赤丸,加上地位受制,根本无法逃走。”他放松身体,靠上背后的大树,像是自言自语。“我曾想尽量自保,等待万一的机会,只要能活下去……却连自己的处境都没认清。”
  九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只小小的白蝶不知怎的撞入了蛛网,被密密层层的蛛丝裹住,翅膀犹在微颤,却已无力挣动,眼看将成为别人的美食。
  “若非遇见你,我未必能挨到今天。”
  “怎么突然说这些。”
  “那天晚上不是迦夜,是枭长老。” 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你提醒过我的。”
  九微一僵,忆起枭长老垂死的脸,眼神渐渐阴冷。早知如此,那一刀该扎得更狠些。
  “是她救了我。”垂下眼掩住不为人知的情绪。“虽然她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
  “殊影……”九微不知该说什么。
  “我会让自己变强。”抬起头,目光深处隐隐有寒芒闪动。“尽量更有利用的价值,这样对我,对你,对她,都更好。”
  “你变了。”
  寂静良久,九微笑了。虽不清楚是怎样刺激到了他,却不由得叹许。
  “这样,很好。”


IP属地:江苏41楼2017-06-24 16:22
回复
    四使
      千冥跪在地上,作声不得。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捺住愤怒欲狂,强自低下头。
      玉座上的教王淡淡的微笑,俯视着大殿上跪倒的四人。无数教众如水银铺泻,密密的伏在殿外叩拜,聆听教王自内乱平定后的首度喻旨。
      “……废左右二使、三长老之谓。改立四使,辖教众,佐教王……”
      “……千冥平乱功勋卓著运筹得当,赐号风使,司掌教中事务。”
      “……紫夙于乱中拱卫内殿护法有功,赐号花使,执掌教中刑律,赏罚分明不得有误。”
      “……迦夜出使莎车远扬教威,赐号雪使,司三十六国通传交涉一应往来。”
      “……九微率弑杀组平逆,身先士卒勇猛过人,赐号月使,执掌淬锋弑杀两营之新手训诫。
      “以上四使年轻虽轻,却是教中不可多得之良材,才略武技过人,本教寄予厚望。凡有不服即视为对我不恭,严惩不殆。”教王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威迫在殿中回荡,传至远方,在山间回响。
      众人深深垂首以额触地,数万之众鸦雀无声。
      “四使初次担当重任,也应谨慎入微尽职尽责,不得有半点懈怠,记清楚了。”
      寂然片刻,迦夜第一个叩首下去。
      “教王英明,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九微随后伏首。“谨尊喻旨,教王重恩,属下赴汤蹈火粉身难报。”
      紫夙弯腰扬首,娇声呖呖。“紫夙谨尊教王喻旨,必当恪尽职守。”
      千冥伏下去,看不清面容,语音沉沉。“教王训诫,属下谨记于心。”
      他跪在殿外,耳听得一句句恭敬至极的言辞,心底冷笑。
      枉费机关算尽,到头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千冥的恼恨可想而知。早该料到,以教王的心机,怎会容忍他一人势大到直逼玉座的地步。
      废二使,立四使,无形中以迦夜和九微平衡即将倾斜的权力,微妙的挚肘千冥紫夙。
      迦夜年幼九微新晋,尚不足服众,必然倚仗教王支持,可保忠心无虞。
      四使中声望地位最末的九微掌淬锋营弑杀组,又有夔长老的前车之鉴,势必事事小心处处留意,断不容千冥染指。
      去除了最大的祸乱之源,千冥纵使野心勃勃也难翻大浪。
      看似对一切都不闻不问,放纵随意,实则轻轻拔弄即将各人操控掌中。
      殿下所跪的四名任一地都能独当一面手段过人的高手,不过是他指间聊供驱策的棋子。


    IP属地:江苏42楼2017-06-24 16:23
    回复
      看着座上人高深莫测的微笑,他不禁暗暗猜疑,究竟是千冥策动了教王查戡左使,还是教王故意放纵二使互博,只等清洗一刻的到来。株大根深的各位长老,是否已惹来深忌而不自知?
        在这样深沉阴鸷的人手下效命,又是何其危险。
        九微要守住誓死拼来的权力,需得付出多少代价。
        一阵山风刮过,挟着森森雪意,数不清的木叶潇潇落下。
        天山深处的权力更迭迅速传遍了消息灵通的西域诸国。
        迦夜变得非常忙碌,纷至踏来的各色朝贡礼品应接不暇,她着人一一记录入库,对试探求好的官员均是以礼相接,并不因年小任重而有半分失措,深夜还翻读獍长老过去留下的记录帐册,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诸国事务了如指掌。
        连与身份匹配的院落更换,都是忙至今日才有余暇顾及。
        新的住邸是一座水殿。
        以人力在山间凿出沟渠,引入雪水汇注成池,又在池上营建了整个殿堂。四面环水,素白的轻纱随风拂动,整块贝壳打磨成极薄的页铃,静静的垂在檐下,时而轻呤作响,殿中更有长长的水道,绽放着大朵荷花,碧绿的荷叶清圆摇曳,偶然滚落一滴透亮的水珠。
        “这花……”入眼一池与节令格格不入的花,两人都愣了。
        司掌宅邸的教吏知机的接口。
        “禀雪使,放眼天山,只有此地才有这般奇景。”
        “此殿是专从贵霜国请来的能工巧匠营建而成。据闻建殿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寒泉在外,热泉在内,中和二泉后才能让荷花四时绽放,冬夜不凋。”
        “其间设计了极其巧妙的架构回廊,使此殿冬暖夏凉,绝无水气而来的阴寒之敝。”
        立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她转首打量殿内,伸手轻触悬在半空的贝铃,雪色秀颔轻仰,长长的睫毛微扇,衬着阵阵青荷的香气。
        水殿时有轻风徐来,暗香盈袖。
        纯白的纤影仿佛散着微光。
        那一刹,他忽然明白了千冥的执念从何而来。
        随意挑了一间偏室为栖居之所。
        从窗口望出去,水光潋滟,远山雾朦,几乎教人错看成江南。
        迦夜不喜人多,下令众多侍从仅在前殿值守,内殿只留了少数几名侍女,甚而还包括绿夷在内。偌大的地方轻悄无声,冷清沉寂,竟如无人之境。
        布置寝居的时候他瞥了一眼。
        书架漫壁,多得数不过来的典籍整整齐齐的列在架上,随手抽出翻看,涉猎之广,所藏之杂全然出乎意料。
        星象占卜、医毒药理、战策兵书、文武韬略……林林总总一应俱全,真不知她是否一一入目。
        环顾四壁,除几件教王赏赐的珍品外全无杂物,若非置有床塌,倒是更像书房多些。
        除了书,完全看不出任何个人喜好,十余岁的少女……淡薄至此……


      IP属地:江苏43楼2017-06-24 16:23
      回复
         “你在看什么。”女孩立在门边,扫了一眼他犹握在手中的书。
          他抿了抿唇,拿不准她的喜怒,不知否会因擅入寝居而遭斥责。
          “神农尝毒经?”没有不快的神色,她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你若喜欢就拿去看吧,多学点也好。”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迦夜走至桌前检视案上的文卷,并未留心他的问话。
          “七成吧,最近事情太多,已经很少看了。”
          他禁不住诧然。“怎么可能。”
          她茫然抬头,惑然不解。“你想问什么?”
          “你……记得住?”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放下卷宗,她凝思了片刻,从书架上挑出十余本书递给他。
          “一个月内看完,届时我会抽查。”
          素问、九卷,六韬,战国策、黄帝八十一难经、西域志……
          每翻一本,脸色就难看一分,如此艰深繁杂的轶典限于这般时间,简直无异于淬锋营的试炼。
          “这些……”
          “必须看完。”她俯首点批着近期的密报,口气毫无酎减的余地。“我做了四使,你要承担的也与过去截然不同,若在从前,我会仅要求你做好杀手的本份,但现在面对的还有教内倾轧的机关暗算,比对敌更危险。”
          “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只会比从前更苛,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又平静无波的说下去。
          “你若不想无由送命,最好赶快适应。”黑眸轻飘飘的扫了一眼。“从下月起,我会派你单独下山执行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还能有什么任务。”她叹了口气放下笔。“当然是杀人。”
          “刺杀,伏杀,毒杀,诱杀……”她拔着指数,微偏着头像个孩子,眼神殊无笑意,“当然,假若你觉得方便,还可以用色杀,你有这个本钱。手段随你,但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弑杀组?”辨不出迦夜的话是否暗含讥讽,他索性直接问出疑惑。
          “弑杀组受了重创,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的好。更何况……”她的语声缓下来,忽尔淡淡的微笑。
          “新上任的月使,未必能指得动他们。”
          九微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被提拔为四使之一,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戒慎。
          重整清洗一空的淬锋营成为当前最棘手的任务,千冥的刻意刁难,紫夙的隐然施压,迦夜的袖手观望,都让事情进行得倍加困难。
          好在莎车一事的余威尚在,没有哪一国在教中大换血的时候趁隙篡动,九微才得以有余地从一团乱麻般的纷杂中寻找头绪。
          平步青云有遂其志,俩人依然亲近如昔,但碍于迦夜不便会面,只剩了物件往来,偶尔捎来的东西精致程度与往日可称天壤之别,足见四使地位之重。
          听迦夜的言外之意,似乎九微的处境……很不妙。


        IP属地:江苏44楼2017-06-24 16:24
        回复
          问策
            私下探听到的事实让心情越来越沉。
            九微的资历尚浅威望不足,加上千冥执掌教务私下以内线挑拔,根本难以收服弑杀组,多次执行任务的精锐杀手甚至私下抗令,阳奉阴违,虽不敢当面挑衅,却让诸多政令无法推行。
            拥有刑罚之权的紫夙抱臂而观,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对一些惩饬的要求轻轻带过,益发使不驯之势高涨。相较之下,迦夜的不闻不问已是相当难得。教徒多是观望,甚至有人暗中赌这位月使何时失宠,被教王厌弃。
            显而易见,三使无一不对这介新起势力存有戒心。
            弹压不下,训练起自身力量的时间又不够,九微此时无异于在热锅上煎熬。从一介亡命杀手到统率群狼的枢脑,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教王的破格提拔并未能带给他更多筹码,多方挚肘让处境越来越艰难。
            恰逢此时,弑杀组传出暗地消息,正在私议以合力进谏的方法直呈教王,换掉九微。若直谏送达,加上三使推波助澜,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擦肩而过,九微神色如常,却能感觉出疲惫焦燥之意日渐加重,心事重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困境愈来愈危。
            徘徊数日,他终于敲开了迦夜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迦夜仍在桌前疾书,一旁堆积有尺许高的案牍,几乎挡住了身影。
            “有事?”
            她头也没抬,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踌躇。
            迦夜也没有再问,运笔如飞的批完一本又一本,速度快得惊人,有些案卷甚至扫了几眼便已下笔,少数需要推敲的被抽出丢在一旁,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纸页翻动的哗响。
            毕竟年幼,她的身形过于娇小,桌椅都是匠师特制。眉尖微蹙,黑眸清亮,带着思索的专注凝神,看上去似一个稚嫩的孩童在灯下苦读,笔下书点的却是攸关生死的西域各国密报,着实有些怪异。
            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动,迦夜停下手剔了剔银灯,微倦的轻抚眉心。


          IP属地:江苏45楼2017-06-24 16:25
          回复
              “这么晚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九微的情况。”
              “他?”女孩闭上眼,并无多大意外。“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知道你这一阵在暗中打听。”
              “他的处境……”
              “很糟糕,所有人都明白。”打断他的话,迦夜睁开眼,黑眸静如深潭。“你想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帮他。”
              “什么理由让你认为我会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放任千冥紫夙坐大,对你并无好处。”
              她转了转笔,无表情的点头。“说的不错,但扶值九微同样如此。”
              “九微若能自立抗衡千冥,你的压力会少许多。若九微被除,下一个月使必定会倒向千冥,届时处境会更危险。”
              “现在危险的可不是我,况且在我看来九微和千冥无甚差别。”
              “千冥操控了弑杀组,连你也会受制,你真希望他权力盛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劝我眼下激怒他?”她永远是淡淡的口吻,事不关已的疏落。“若教王选的下一任月使与千冥无关,我根本只须坐看即可。”
              “你若此时暗助,九微必定感激。”
              “他的感激对我有何助益。”
              “四使失衡对你更无好处。”他稳了稳情绪,斟酎用词。
              “紫夙与千冥的关系在教中不是秘密,隐伏的势力极大。九微此时根基未稳,你们携手方能勉强平抑局面,失去了弑杀组的支持,稳固魔教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影响便只是空谈,届时,千冥有绝佳的理由挤兑你,就像今日对九微一样。”
              静滞了片刻,清冷的话音如风送浮冰。
              “我若插手只会同时得罪风花二使,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不插手,他同样不会放过你。”
              “就算如此,千冥以内务挚肘,紫夙以刑律相扰,这两方非我权责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办法的。”他紧盯住她。“只要你真想。”
              她冷冷的回视。
              “教你看战国策可不是为了对付我。”
              “我只是陈述利弊。”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别过头。
              “好吧,我给他一点建议。” 迦夜又坐回椅上,沉吟了半晌。“目前他最大的弊病在于权限不足,最好去找教王争取。”
              “教王?”
              “不错。”
              “可此时去找教王,岂不更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慑众?”弄得不好,反给了千冥攻讦的借口。
              或许是他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迦夜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缓缓而谈。
              “最不希望千冥坐大的即是教王,赐封风使是迫不得已,他平乱时的功绩过高,不赏无以服众。”
              “只是他野心过盛,早为教王深忌,所以才提九微为月使,掐断了千冥控制弑杀营的机会。谁都知道九微经验尚浅,此时他完全可以直承,教王非但不会小视,反而会视为忠耿坦白,加恩扶持。若是九微只懂得紧抓权力死撑到底,在教王眼中便是缺乏变通人不足取,难当大任,放任他被千冥除掉也无甚可惜之处。”
              他细思了半天,再度开口。
              “弑杀组的桀骜不驯又该如何,用重刑威慑恐怕更难驾驭。”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迦夜的眼诡异而狡黠。“月使刚刚上任,还没有自己的影卫吧。”
              “你是指……”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若是他连这都听不懂,也就没资格做月使了。”女孩抬手止住他的疑问,眉目又冷下来。
              “殊影,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你也要清楚,教王并不希望一个中原人与月使过从太密,这会令他怀疑下属的忠诚度。”她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他已全然洞悉,转为沉默。
              不只是与九微过从太密会招疑忌,恐怕教王也不希望九微与迦夜联合,四使互有嫌隙各怀所虑才是那个上位者乐见其成,这样任一方都必须仰仗教王来立身自保,压制同僚,才不致有一方独大之危。
              “下去吧,今天我说得够多,别指望我出面帮他,月使只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教中站稳脚跟。


            IP属地:江苏46楼2017-06-24 16:26
            回复
              既是不想,也是不便……
                此时明里襄助九微等于授人以柄,又会引起教王猜疑,殊为不智。
                淡漠少言的迦夜对各方势力的考量,自身处境的明析,教王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九微一直静默。
                听完一切,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
                微黑的脸上勇毅决绝,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
                “殊影,你看着,我一定会成功。”
                此后的三年,他们不曾再有机会交谈。
                这三年,也是迦夜在教中巩固地位,建立自己的亲信助力的时候。
                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纵横西域各国,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迦夜的手段比过去的獍长老更强硬,也更隐形。
                一方面以刺杀威慑诸国,另一方面却又以大量的金珠收买重臣后妃,刚柔并施,阴谋暗策,甚至操控了某些国家的王嗣废立,刀兵战事。一国之君难庇一室之安,一教支持可影响一国存亡。
                霹雳手段,雷霆威迫,又运用得恰到好处。
                魔教的声威在数年内达到顶峰,各国争相进献贡物,以求结纳安好,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水般流入,教王都为之垂目。
                无人再敢小视这个纤弱如幼童的女孩。
                她以事实证明了雪使的尊号实至名归,连带她身后的影卫都是令人敬畏的对象。殊影率领的六翼丝毫不逊于弑杀组的菁华,各有所长配合精妙,历次任务中皆有斩获,面对这样的实力,执掌教务千冥都要避让三分。
                千冥紫夙在一跃成为四使之后反而若即若离,私下往来甚少。仅在贬抑迦夜九微时同气连枝,心无二致。
                而此时的九微,也已非吴下阿蒙。
                三年前,他戒慎戒惧的承接月使之位。一度风雨交迫,却在危时大胆觐见教王,坦然直承自身德才不足难以服众,请辞炙手可热的职位。教王感其诚,赐独断之权,准其对中等过错以下的教众自行惩罚,无须通过紫夙裁断。
                权限到手,九微又以淬锋营叛乱的前车之鉴为由,闭弑杀组于禁苑训诫一年,增众人效忠之诚。禁苑之内,任何人不得往来探视,唯九微至上,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无人敢复有异议。
                而后,他以厮杀互搏之法挑出两人以充影卫,又挑出五人为队长,代管营中事务,赏罚分明权责相关,稍有懈怠毫不姑息,自此,凡营中所出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入耳。偶有调动敕令,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三年间,不少好手在严杀历练下晋入弑杀营,屡建战勋,仿如一支断过利刃又重铸锋芒,颇得教王嘉许。月使九微之名稳如磐石,再不是初时任人猜议去留的新宠。
                光阴流转,四使都在教中打下了根基,各有拥簇。
                势均力敌,权力制衡之下,教中空前的繁荣安定。


              IP属地:江苏47楼2017-06-24 16:27
              回复
                 风起
                  风尘仆仆的赶回天山,踏入水殿,莫名的安定下来。
                  或许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贝铃轻飘,又或许是幽然静谧,纱帘如雾。忽然从连续不断的血腥杀伐中清醒过来,平复了心头的燥动。
                  与中原时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思虑,起手落刃之际再无犹疑,成了名符其实的杀人工具,却无法怨责那个在青荷尽头等他的少女。
                  是他的选择,选择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任凭驱策。
                  而她,永远是淡淡的颔首,点出行动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务。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定。
                  尽管自初见已有数年,她仍是旧时模样,分毫不曾长大,教徒都忍不住私下议论,甚至有传言指其为妖。稚嫩的外貌,夺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简出的习惯,仿佛都为流言做了注解。
                  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孩,他亦觉不可思议,一时恍惚怔忡。
                  “殊影!”久等不到回话,女孩蹙起眉。
                  他回过神,道出她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略为诧异。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他竟道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说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迦夜愣了好一会,渐渐笑起来,有一抹自嘲。
                  倒没有发怒,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样,很像妖怪吧。”
                  苍白的手揉了揉额头,一贯无波的声音微微起伏。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以后……别再问了。”垂下手,又是冷定如冰,仿佛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孩子停止了成长。
                  步出水殿,他仍在回想迦夜那一刹的神情。
                  黯然,微倦,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苍凉。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冷淡的表相,让她呈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
                  没有弱点、从不失仪、冷静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见的真实。


                IP属地:江苏48楼2017-06-24 16:28
                回复

                  这一刻,他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少女,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来的绿夷碧衫如水,笑容深甜。
                    在依教规行礼的一刻,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际。
                    “今日亥时,媚园清嘉阁。”
                    他默不作声的行过,刹那握紧了拳。
                    媚园,人间少有的极乐之乡。
                    放眼皆是绝色胭脂,娇俏迎人,花香粉黛袭来,温柔缠绵入骨。
                    闪开附身过来的娇胴,他直接点了清嘉阁,被貌美语甜的女僮引入一栋玲珑小阁,留下身后一路怨嗔秋波。几道回廊之后,呈现于眼中的已是雕梁画栋,曲苑白墙,颇有江南风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丽人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
                    女僮引至门口,知机的退下。两个着浅粉薄衫的俏婢迎上来,眼睛俱是一亮。莺声婉转的下拜,又连拉带推的将他送入内室。
                    屋内的丽人犹在镜前慵懒的梳头。
                    闻得背后有人,并不回首,自顾自的挽起乌发,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未见其面,心已柔了三分。
                    约略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为何。及至丽人转过头,风致宛转的盈盈一笑,才蓦然明白。
                    肌肤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无余饰,竟有三份似迦夜的眉目。只是身量较长,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丽人见他不说话,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
                    待酒菜齐备,又摒退左右,素手执壶斟满了玉杯。
                    “公子初来,烟容无以为敬,先饮一杯。”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粉脸被酒气一激,漾起了两抹微红。
                    “你叫烟容?”
                    丽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身后已传来一声低笑。
                    “烟容解语,媚园无双,你连这个也没听过么。”一个男子轻捷的从窗口翻入,笑吟吟的看着他。
                    “九微!”他脱口轻唤。
                    三年不曾对面交谈,险些按捺不住心情激荡。
                    对方上下打量,走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
                    “三年了,才能当面叫你一声。”
                    眼前的九微脱去了锐气沉稳老练,又多了一种威势,再不复当年的青涩。
                    两人相视而笑,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半晌才平静下来。
                    烟容识趣的退至隔室抚琴,留下房间供两人密谈。
                    “怎么这次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会面,此次九微甚至动用了伏在媚园的暗线,必定不是为寒喧。
                    “近来有事,你刚回山,可能不太清楚。”九微盘腿在软垫上坐下,开门见山的谈起重点。
                    “什么?”
                    “你知道,前阵教王十分宠爱龟兹国献上的一位美人。”
                    “听说过,可是叫雅丽丝?”
                    “不错。”缓缓品着美酒,九微眼色深沉。时间的历练下,他们都不再是昔日飞扬跳脱的少年。“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他飞快的搜索了一下印象,隐约记得是个柔媚至极的女人。
                    “怎么说。”
                    “教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近期下了许多出格的命令。”浓眉紧皱,九微道出详情。“她并无职位,却能插手千冥的教务,教王还许可她随意指令弑杀组的人,前几天我手下的人刚替她杀了一个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龟兹的左大臣。”九微笑的很冷。“折了数名高手,只为博她一悦。”
                    “千冥紫夙如何应对?”默然片刻,他有些不能置信。
                    “暂时还没算计到紫夙头上,而千冥……她很聪明,在尝试讨好笼络。”
                    他微微动容。
                    “这样放纵下去……”九微替自己倒了一杯,馥郁的酒香散在室内,中人欲醉。
                    “你想怎么办?”
                    “我想探探迦夜的态度,三十六国的事务由她所辖,龟兹的事只怕要亲自善后。”
                    他点点头,“尚要待教王示下。”
                    龟兹本有定期岁贡,历来恭顺,无可挑剔之处。这次教中擅杀重臣,确实难以交待,仅派下属已不足以安抚,说不得要逼得迦夜亲往了。
                    “顺便查查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九微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我派出的暗使两个都没有回来。”
                    能让九微手下的精锐消失得无声无息,绝非一般人能为。
                    不由心中暗惊。“我记下了,可还有其他?”
                    “最好是……”九微不曾说破,他自是心里有数。
                    这样麻烦又摸不出来历的角色,及早铲除才是上佳,时间一长,必成心腹之患。
                    “这次她若下山,我会尽量随行。”
                    他举起杯,与对方重重一碰满饮而尽。芳香的美酒入喉却是凌洌,火辣辣的烧烫。
                    九微瞥见他的脸色,不由失笑。
                    “这么多年,还是喝不惯西域的烈酒?”
                    他摇摇头。“我素来极少饮酒。”
                    “好歹你现在也是教中坐控一方的人物,怎么酒都不喝。”九微谑笑,又替他满上,“跟着迦夜,可千万别学她那样冷情少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连饮了几杯,或许是酒意上涌,温度高起来,他抬手制住。
                    “别再倒了,塞外酒烈,醉了可不好。”
                    拔开他的手,九微不依不饶。“难得兄弟见面,多喝几杯怎的,醉了又如何,在这里歇着便是。烟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必,我还是回去的好。”瞪了对方一眼,九微笑嘻嘻的全不在意,似乎又变回了昔时的促狭顽劣。
                    “说起来烟容可比她好多了,体贴入微,又知情识趣。你何必那么矜持。”
                    “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隔室,琴声清扬,一直不曾断过。
                    “我有胡说?你为什么从不来媚园,不是顾忌她?”多年不见,九微仍是言语无忌,毒舌依旧。“不用担心,烟容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聪明温柔又极可人意。迦夜有什么好,冷冰冰的像雪人,还永远长不大。”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有些听不过去。
                    看他的脸沉下来,九微倒是笑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事实如此,她练功伤了经脉,估计永远都是现在的模样,你受得了?那种身段根本不算女人,抱一个没胸没臀的孩子……嗯……”


                  IP属地:江苏49楼2017-06-24 16:29
                  回复
                      话音终止于一个软枕,不偏不倚的甩在他脸上,砸出一声闷哼。
                      “你怎么知道她是练功所致?”满意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他低问。
                      九微揉了揉鼻子,丢过哀怨的一眼。
                      “紫夙说的,教王问起来迦夜自己承认了,我说她那么年幼就武功高强至此,原来是练了邪门的功夫。”
                      “什么样的武功?”
                      “谁知道,前任长老是波斯人,有些秘术教王也不清楚。”
                      空气静了半晌,九微再度开口。“所以我说烟容比较好,若不是趁着千冥这几天不在教中,还来不了呢。”
                      “千冥?”
                      “千冥常来清嘉阁,得不着镜花水月,望梅止渴也是好的。”九微邪邪一笑,带着男人的心照不宣,“连教王都召幸过烟容一段时间,就你死心眼。”
                      “教王也……”
                      “不错,所以她长不大未必是坏事。”九微敛了敛脸色,以防再次被袭。“以她的性子我很难想像她在教王身下婉转承欢。”
                      他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用力握住酒杯,紧得骨节发白。
                      “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她?”
                      “嗯。”
                      收起戏谑,九微思考了片刻。“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原人,虽然她自己不记得。”
                      他惊讶的抬眼,九微肯定的点头。“不觉得烟容和她有几分像?她们都是典型的南方女子。”
                      他一直以为是混血,天山内许多是胡汉混杂的后裔。
                      “十几年前,左使从敦煌附近掳来了一名容貌极美的女人,进献给教王。据说有倾国之色,还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大概才四五岁。教王用其女的性命相挟,以一天为期逼使她就范,结果……”
                      他默默的听,一介弱女落入教王掌中,可以想见其下场。
                      九微叹息了一声。“一日之后,那女子死了。”
                      “死了?自尽么?”足有十余种方法教人求死不能,教中怎可能出此纰露。
                      “按说不可能,当时用了玉香散,应该是连抬手都很勉强。” 九微仿佛也觉得奇怪。“是被刺入胸口的烛台杀死的。”随手拔下银烛,烛座上的尖刺闪闪生寒。
                      “奇的是人死在床上,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被杀?是谁?”
                      “教王的内殿,谁敢进去杀人。”九微摇摇头,“想来只有和那女子同处一室的幼女。”
                      “你是说……”他扬起眉,随即脱口否定。“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再无别人,烛台刺得很深,当场毙命,小丫头就昏倒在床边,沾了一手的血。”
                      “后来没问过她发生了什么?”
                      “怎么没问,还是教王亲自问的,结果白搭,她什么都不记得。”九微摊了摊手,过于离奇的事找不出解释。“连她是谁,有个母亲都忘了,哭都没哭一下。不会是伪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绝不可能骗得过教王。”
                      “后来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拟送入媚园,前任长老看她根骨不错,收去做了徒弟。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现在仍是什么也不记得?”静默良久,他勉强挤出问话。
                      “应该是,弑亲之罪忘了也好。”九微垂下眼,难得的正经。“再说想起来又如何自处,教王也容不得。”
                      一时愣愣得无法言声,恍惚良久,九微捶捶他的肩。
                      “别想了,她现在过得不错,地位超然威风八面,羡慕的人不可计数,有什么好替她难过。”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收捺住心情,他忽然想起,此类秘辛根本不可能在教中流传。
                      “我?”九微不正经的笑了笑,“紫夙那里听来的,她长于收集情报,况且当年她也十来岁了,有听说这件事。”
                      “紫夙怎会告诉你?”他狐疑的追问。
                      “这个……你也知道。”九微挠了挠头,环顾左右。“有些时候女人的嘴不会太紧,比如床上……”
                      瞪了半天,他无言以对。
                      “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有分寸。”九微脸色一正,再无嬉笑之态。
                      “我清楚她的手段。”


                    IP属地:江苏50楼2017-06-24 16:30
                    回复
                      暗流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记不清。
                        只记得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九微天南海北的闲扯,他的脑中却始终浮着那张终年苍白淡漠的脸。
                        清瘦的肩,细弱的腰,深如暗夜的瞳,清冷动听的声音徘徊不去。
                        朦胧中有人语笑盈盈,温柔的斟满一杯又一杯,他不知不觉喝得更多。那个冷淡的,无情的,残酷多智的,永远不变的孩子似的女子,占满了所有思绪。究竟是怎样复杂的感情他不知道,只是着魔般的停不了。
                        看着醉倒在软座上的人,九微低低的叹息。俯身把他抱至榻上,转首冷冷的吩咐。
                        “好生照料,今晚的事不许吐露半句。”
                        烟容敛妆称是,他扫了一眼,又叹了一声,如来时一般穿窗而出,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美丽的女子合上窗扉,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人,伸指轻抚微蹙的眉,一寸寸移过年轻俊美的脸。
                        “她有那么美?”
                        “你们都念着她,一个两个……三个……”
                        “连做梦……都想着她……”
                        近乎呓语般的声音消失了,脱去他的长衣黑靴,垂下纱帘,在炉中撒了一把宁神香。
                        香气散入静谧的夜,最后一丝光也随之熄灭,沉沉的黑暗湮灭了一切。
                        醒过来,一时弄不清所在何处。
                        帘幕低垂,红枕锦衾,身畔还睡着一个清婉丽人。
                        他蓦的坐起来,宿醉后的头痛不期而至,禁不住晃了一下。一双温软的手扶上他的额,又掀开被子起身倒了一杯温好的醒酒汤。
                        “公子昨夜喝多了。”
                        他讷讷接过玉杯,不敢看晨光下的娇容,昨日的回忆一一涌入脑中,几乎懊恼的咒出来。该死的九微,若不是他,怎会醉在此地过了一夜。
                        “我……可有……”他问不出来,只觉得脸渐渐发烫。
                        丽人掩口笑了,善解人意的提供答案。
                        “公子醉得太厉害,只是睡了,什么也不曾做过。”
                        他心里登时松下来,又觉得愧疚。
                        “抱歉,扰了姑娘。”
                        “公子说哪里话,媚园本就是寻欢之所。”纤纤玉手卷起素帘,室内渐渐亮起来。“只盼着公子能常来坐坐,烟容虽不能解愁,陪着弹琴赏曲也是好的。”
                        窗前的丽人长发垂肩,嫣然百媚,似一朵任君采撷的芳花。
                        比起遥远不可及的那个人,拥在怀中的温度才最真实,或许才这是九微安排此处会面的深意?


                      IP属地:江苏51楼2017-06-24 16:30
                      回复
                        他一时怔忡。
                          水殿的清池在晨曦中映着淡淡晖光。
                          池面生出了薄雾,迷离氤氲,黛色朦胧,丝丝凉凉浸润着衣襟。踏过池中小桥,转入内殿,忽然定住了脚步。
                          回廊之畔,层层花台之上。
                          一个纤小的人影坐在廊下的长椅。
                          晨风吹拂,雪白的裙裾轻扬,伶仃而寂落,像恒定的剪影。
                          椅下散了一地的花,片片零落。
                          纤细的指尖被花汁染得鲜红,似不曾感觉人来,缓缓扯下一片噙入口中。
                          迦夜爱花,下令把旧时花苑所有的花都搬了过来。
                          她很少摘花,偶尔有食花的习惯,扯下几片品尝,这么做的时候,心情多半是不好。
                          走近了看,才发现裙摆早被雾气浸得透湿,不知坐了多久,黑发贴在额上,脸白得近乎透明。
                          “你……”
                          黑眸沾着雾气的微润,像透亮的宝石,幽凉。
                          只看了一眼,他便停住了口,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是这般遥远疏离,永远摸不透迦夜在想什么。
                          椅子有点高,她的脚悬在空中,雪白的足轻晃,脚趾圆而小,十分秀气,尚不及成人的一掌之宽。
                          脚底有点泥,在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分外碍眼。
                          不知是中了什么魔障,他鬼使神差的屈下左膝,以衣袖替她擦净,手指触到的足踝冰冷,她缩了缩,却又没有躲开,任他擦拭。
                          小巧的双足连着脆弱的踝,曲线优美的腿,如莹玉雕成,也如玉一般毫无热度,若非在掌中柔软平滑,便像是无生命的物件。
                          握了很久,脑中一片空白,冰冷的脚仿佛一点点有了温度。
                          蓦的掌中一空,她赤足跳下长椅,裙裾飘扬曳地。
                          踏过花枝凌乱,拂过方砖路面,瞬间便已走远。
                          只剩了落红一地,花叶狼籍,仿如清晨一梦。


                        IP属地:江苏52楼2017-06-24 16:31
                        回复
                          迦夜行事很少踌躇,这次却不一样。
                            教王下令后,她殿上遵令,回来却思虑良久。一份又一份的拆看各国送来的情报,反复推敲,沉吟不决。
                            “你在担心什么?”
                            听见他的问话,她直起身,示意他合上门。
                            他随手掩上,心下惊疑,鲜少见她如此慎重。
                            “这次的时机不对。”
                            “什么意思?”
                            “龟兹目前的局势很复杂,左大臣的遇刺,绝非是雅丽丝所言的寻常家仇。” 纤指点了点散了一案的密报,“龟兹王年老,宠爱侧妃所生的小儿子,冷淡朝臣支持的长子赤术,欲废长立幼,而这也正是教王期待的走向。”
                            “赤术多年在军中历练,英勇果决,对岁贡早有不满,一旦由他继位,必定难以掌控,龟兹的军队训练有素,剽悍勇武,若是强行刺杀折损过大,不宜硬来。所以教中一力扶持侧妃幼子。”
                            幼子既不获朝臣支持,只有倒向外戚,为了巩固地位必定对魔教言听计从,如此方可排挤反对的大臣,因自保而成为教王的傀儡便指日可待,只凭指间谋划,即轻易消减一个棘手的潜在威胁,这种手段,迦夜十分娴熟。
                            他心下明白,口中只是淡问。
                            “左大臣是哪一方的人。”
                            “他原本立场居中,不偏不倚,所以教王才会放纵雅丽丝的请求,反正杀掉他可以警告立威,迫使一些浮摇观望的臣子作出决定。”
                            “但同样会刺激到保守的一方,让他们对教王更加敌视,转而支持赤术。”
                            “现下看来确实如此了。”迦夜冷冷一笑。“巧的是刚刚收到秘报,左大臣与姑墨国有联系,曾对龟兹大王子的军政计划多有阻挠。”
                            “姑墨?不是数年前曾与龟兹有过战事。”
                            “大概是被姑墨收买,所以刻意挚肘,甚至进言龟兹国主削减军队,褥夺赤术的军权。”
                            “听起来是对我们有益的人物。”他不无微讽,这般为了利益而出卖国家的内臣,迦夜向来长于利用。
                            “他掩饰得很好,表面上忠耿无比,仿佛全然顾虑民生为重,又是赤术的舅舅,所以深得国主信赖。”她略为遗憾,“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收买,我猜他是觉得这个外甥过于精明难以驾驭。”
                            “这么说这个亲舅舅死了反而对赤术有好处。”
                            “去掉一个家贼,又激起龟兹上下对教王的仇恨,还有充足的理由整顿军备厉兵秣马,声势上全面压倒幼弟,真是一举兼得。”她淡淡的点评,不无赞赏之态。“献上雅丽丝若是赤术的计谋,我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去龟兹恐怕不是好时机。”
                            “非常……糟糕。”迦夜喃喃自语,“更有可能的是赤术把我的头挂在城上向教中宣示,永绝臣服之心。”
                            他微微色变,看她在房中踱步,犹疑难决。
                            “这次的对手,真不简单。”
                            “要不我去杀了他。”
                            迦夜抬起眼,想了一刻。“不行,此时他一定防得很严,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连杀重臣,激起龟兹举国同仇更难收拾。”
                            “那么明日上殿禀明教王,先拿下雅丽丝?”他心下知道成算不大。
                            “雅丽丝既敢入教,便是死间,抱有必死之心,此时又无实据,光凭推测尚不足以动教王的宠嬖,如何能开口。”
                            左右不行,教王又下令迦夜亲赴龟兹,此行凶险可想而知。他垂下眼,盯着案上的地图。室内一片寂静,良久,一个念头隐约浮现。
                            他猝然起身,迦夜不知何时来到案旁,清冷的黑眸注视着同一个目标。
                            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出现在唇边。
                            “明日下山,先去姑墨。”
                            “我和你同去。”
                            迦夜微讶的抬眼,“不用,我带六翼中的两人随行即可。”
                            “我去。”他罕见的坚持。
                            迦夜静了半晌。
                            “随你,吩咐他们把东西备齐一点。”


                          IP属地:江苏53楼2017-06-24 16:32
                          收起回复
                              夜会
                              姑墨本是龟兹属国。
                              百十年前姑墨王不甘为附庸,拥兵自守,与龟兹反目成仇。
                              两国多次征战互有胜负,一直持续至今。
                              与莎车之行不同,此次出行,行宿均已由他安排,迥异于数年前初出茅庐的无措。
                              迦夜照例寡言,默默的骑着骆驼跟在身后,漫漫长路上只闻驼铃叮当。
                              那一次清晨偶遇之后,距离仿佛更疏远了些。
                              一列远行的婚嫁队伍从黄沙行过,漠漠的风吹起新娘的纱巾,艳红如火,嫁衣上的银铃在日光下闪着银芒,和风一起发出破碎的轻响。
                              迦夜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望着那一列队伍渐行渐远,双瞳仿佛被映入了黄昏的郁色,茫然而怅惘。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
                              在那样残酷凶险的环境下挣扎求存,让众多垂涎的手无从染指,她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明明是个踽踽独行的孩子。
                              孤独寂寞,却从不纵容自己寻找寄托享乐。
                              是什么信念让她支持下来,他想不出。
                              “殊影。”
                              “嗯?”
                              “江南是什么样子?”
                              “……很美,满城都是轻浅的绿色,铺天盖地的荷花开遍了湖面……晴雨多娇,烟柳画桥,还有长街上各色叫卖……”
                              闭上眼就能看见的杏花春雨,睁开眼只有绵延万里的大漠黄沙。
                              他忽然觉得疲倦。
                              迦夜也不曾再开口。


                            IP属地:江苏56楼2017-06-24 21:03
                            回复
                              天光在跋涉中渐渐寂灭,取而代之的是灿灿星芒。
                                夜色中篝火跳动,熊熊的火焰烈烈扬扬,风都炙烫起来。
                                姑墨与龟兹的边境有一处小小的绿洲,一个小小的村落沿水而居,散落着大小屋宇,与黄沙淹然一体。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水源便是这处荒漠中涌出的甘泉,屡屡有行客驻足补充食水。一队粗旷的西域汉子在村外卸马拢火,架起了铁枝,翻烤着从村里买来的羊,滋滋的油脂不断滴在红亮的火炭上,香气飘得极远。粗豪的笑语传开,热闹十足,甚至吸引了村中的孩子围观。
                                一位青年斜披大氅,硬朗英气的面庞带着微笑,默不作声的看着众人喧嚷忙碌。架上的羊肉渐渐变为金黄,执架翻烤的汉子熟练的撒上各种香料,抹上盐粒,脂香诱得人垂涎欲滴,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不住的吞口水,忍不住扬声。
                                “各位大哥还是进村里去吧,这样会引来野狼的。”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怕什么,来了野狼正好打了剥皮,明天的份也有了。”
                                “大漠里的沙暴我们都不怕,还怕野狼。”
                                “没杀过狼的还算真男人么。”
                                “小子心肠倒好,可惜胆小了点。”
                                一言一语的戏谑,让孩子的脸越来越红,不自在极了。
                                一旁的青年笑着轻斥,伸手把孩子召到身边。
                                “多谢小兄弟,我们人太多,兄弟们又粗鲁惯了,进去反而扰了村子的安静。”
                                “这个季节的狼很多,上次还叼走了在外放牧的一只小羊。”孩子嗫嚅的回答,“村长都不让晚上出寨。”
                                “那你还跑出来?”青年笑戏。“不怕你娘骂你?”
                                “你们人多,又是在村口,不会有事的。”训令挡不住爱热闹的天性,孩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索普。”刚说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从黑沉沉的远方闪电一般划入耳际,瞬时一片寂静。
                                孩子的脸猝然惨白,嘴唇都哆嗦了。
                                “是野狼!”
                                接二连三的狼嚎一声接一声,汉子们默不作声,迅速把马牵至火边围成一圈,抽出雪亮的马刀,炯炯的目光迎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怕,看我们杀狼。”青年站起来,仿佛面对的是一场刺激的挑战,兴奋而愉快。
                                狼的叫声悠长而刺耳,在空旷的大漠上传得极远,往往随着嚎叫群袭而至,凶猛残狠,奔行如风,足以令胆小者起栗。
                                可这群风尘仆仆的汉子却全无惧色,无须交谈已分配好了最佳攻防位置,静谧中凝神以待,只听见狼越来越近的尖号。
                                突而响起极锐的一声狼嚎,一位汉子露出疑惑,伏在地上侧耳听了听。
                                “怎么?”青年沉声喝问。
                                “有人。”汉子边听边答,神色诧然。“两匹马从那边来,刚才那一声是头狼下令攻击,看来目标不是这里。”
                                青年静默了一下,淡淡道。“他们运气可真不好。”
                                “是赶夜路的行客?”索普的同情战胜了恐惧,“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青年摇摇头坐下。“太远,狼又多,去了只会多送几条人命。”
                                “可是你们有这么多人。”看起来又都很勇武。
                                说着说着,孩子涨红了脸,“村长说在大漠里生存不易,互相帮忙才能过得好。”
                                “你是个好孩子,村长说的也没错。”青年嘴上夸赞,眼中却是事不关已的冷淡。“可我不能用兄弟们的命去冒险,救毫不相干的人。都知道狼群的厉害,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没有在日落前赶到这,怨得了谁。”
                                孩子憋得没了词句,呆呆的望着漆黑的远方。
                                狼群的叫声越来越急,开头说话的汉子越来越凝肃。
                                “狼群乱了,看来遇上了硬点子,不知道是哪路人,竟然能同时对付这么多狼。”伏地又听了听,讶异万分。“还护住了马。”
                                索普听得半懂不懂,却知道对方没有死,不禁露出了欢颜。
                                青年的目光愕了一瞬。“你确定没听错?”
                                “绝不会错。”汉子肯定的回答。“马往这边来了。”
                                确实听得极准,没过多久,远处隐隐绰绰的出现了身影,一前一后的两匹骏马进入了视线。马上的人裹着白色的蔽巾,驱驰极快,转眼已奔至近前。
                                “好厉害的控马术。”竟能从狼群环伺中脱身而出。
                                青年不自觉的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盯住了马上的人。
                                狼在马附近跟随,伺机跃动攻击,刚一近身即像被无形的手击中,从半空跌落抽搐着死去,数量越来越少,渐渐不敢上前。及至看见猎物踏入火光笼罩内,颓然的轻呜,转了几圈,不甘心的去了。
                                蹄声得得趋近,终于在篝火不远处停下来。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轻捷的身姿令众多常年与马为伴的汉子心里喝了一采。解开围在面上的布巾,却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
                                后面的一人平平无奇的下马,身量瘦小,犹不及西域汉子的胸膛之高。一双漆黑的眸子默默打量着火边的一群人。
                                “抱歉打扰了各位,实在是狼群追的太急。”少年踏前按西域的礼节致歉,清朗的声音全无半点被遇险的紧张。
                                火边的青年漾出一笑,目光映着火焰益加深沉。“朋友说哪里话,这般高明的身手,竟然能在野狼群中行动自如,真是令人佩服。”
                                到底是孩子,索普一脸崇拜的凑上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杀了很多狼,要进村歇息吗?”
                                少年并未因对方是个孩子而轻忽。“不,我们只是路过取些水,不进村子,谢谢。”
                                “进去吧,村长一定当英雄一样欢迎,会准备很多东西招待你们。”索普热心的劝说,极想把刚才所见的好生在伙伴面前炫耀一番。
                                少年笑了笑,塞过一块银子。“能否替我们向村里买点干粮,随便什么都可以。”


                              IP属地:江苏57楼2017-06-24 21:0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