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江珩的个性有多不靠谱，现在也没精力和他周旋，揉了揉眉骨，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昨天我是不是见鬼的？”
“准确地说，你见了好几只鬼。”他声线温润，“我并不清楚详情，但大致有所推测。昨天那个怨灵怨气很重，不然没本事实体化出来。”
“……实体化是什么意思？”
“剑网三这个游戏，如玩家所说，人情味很重。玩家倾注了过多的个人感情，甚至对于一些人来说超过了现实。作为一个精气和情绪的载体，游戏逐渐承接了很多死亡玩家的灵魂。一般来说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如果灵魂脱出控制，或者像昨天那只怨气过重，就会实体化，展现给客户端使用者，也就是俗称的鬼网三。我这么说，你听得懂么？”
我消化了好一会儿，逼着自己接受这个毫不显示的现实，颤抖着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它既然缠上了你，除非你解开因果，不然会杀了你，寻找下一个媒介。”江珩啧了声，“我本想接手你这事的，谁知道它这么快就找到了你。”
这时，黑屏掉线的游戏突然发出了一声叮咚的密聊声。清脆，但在我听来，犹如鬼魅。
[冯诺二曼]悄悄地对你说：如果继续，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有人看吗！

知道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倒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看了眼他的密聊，我就退出了游戏。
可我又该如何了结怨灵的因果？
江珩给我出了个馊主意：“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环夫人’。反正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你可以试着从她那里入手。”
我当时只道这是个结束噩梦的办法，没想到，这只是光怪陆离的开始。

我熟门熟路地在QQ列表里找到了备注为“【盾萝】鹿轩”的人。
鹿轩是我的师侄，虽说现在也A了个七七八八，但经常关注各类大型818，小道消息也知道得不少。如果想知道关于本服某个指挥夫人的事情，找她应该没错了。
[琅琊]：师侄，你知道太妃环夫人这个人吗？
[鹿轩]：当然知道啊，是个花姐，这个指挥夫人一年多前在主吧闹得风风火火的。你不知道？
[琅琊]：不知道……
[鹿轩]：她和浩气指挥是奔现的夫妻，后来有一次大攻防，麦里她突然哭起来，说知道了指挥骗小姑娘连麦骗色之类的，闹了好大一阵，指挥就直播了场家暴。
[鹿轩]：那个录音我没敢听，后来好一会没后话。花姐号安静了，指挥也跟没事人一样。别人都以为两个人和解的时候，你猜怎么啦？
[琅琊]：怎么了？
[鹿轩]：她、自、杀、啦。

我掌心沁出冷汗来。
[琅琊]：你可别告诉我她是跳楼自杀的。
[鹿轩]：诶，你这不是知道吗？
这件事情不好解释，我也不想把小姑娘拉进混水来，草草搪塞了两句就略了过去。想着第一本书[红尘学艺]的详情，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环夫人噗通跳下了楼，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
跳楼这事我倒是明白了，但秫米三斗……是什么意思？
一瞬，我又想起耳畔那临近疯癫，刺穿耳膜的嘶吼——
只有三斗！！
如果那个怨灵是环夫人，她的“怨”大概就是“只有三斗秫米”。
那么，秫米是什么？

趁着现在还是清晨，太阳刚出来不久，又有清脆鸟鸣，我赶紧百度了一下这个东西。
秫米是一种中药，俗称高粱米，又称黄米，可我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花来，只学到了这种米熬粥很好吃，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看饿了。
我别无他法，只能打电话给江珩求助。几乎是瞬间，他马上接通了电话。
我们交换了一下现在所知的东西。他告诉我，他刚刚去查了，环夫人原来是个艺术学校的毕业学生，专修芭蕾舞，毕业后辗转到了一家不成名的小公司，做了个芭蕾舞演员，后来公司仍旧不景气，她就是被裁的之一，回家之后成了个家里蹲。
我无语：“我记得你是个正人君子，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打听过来的？”
他轻咳一声：“这个你就别管了。环夫人家境很好，父亲是做古董生意的，倒是她’一见钟情’执意要嫁的浩气指挥穷得叮当响。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秫米是用来做什么的？”应该不止是个好吃的中药吧。
江珩一默，随即缓缓道：“开棺有八道。第一道，秫米为供，燃香引魂。”
“你的意思是……”
“秫米……是用来开棺的。”

经历的刺激事情太多，神经有些吃不消，我一时间竟想不到环夫人要秫米开棺做什么。是要盗墓给她爸做生意去？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安葬也需秫米，只是开棺需三斗，安葬却需八斗。”江珩说完，轻叹了声，“不晚，环夫人的事结束后，你答应我，千万不要继续插手剩下的书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第一本如果是环夫人的，那[红尘恩怨]接下来的七本，都是什么东西？”
我打了个寒战。
“顶你下号的时候我帮你看了。现在你只能看到第一本，后面的详情还都是空白。”他的声音沉下来，难得地认真，“这里的水很深，让你来结束环夫人的事只是因为她已经找上了你。别的留给我。你千万不要插手。”

现在就有两个关键。第一个是，ID[冯诺二曼]的不存在角色威胁我不要继续往下查，就是说它和环夫人其实是对立的。
第二个是，环夫人自杀后冤魂久久不散，一直纠缠于秫米的数量。
如果这个“秫米”没有别的含义的话，作为自杀的原因实在牵强，而且如果是用来开棺的，三斗已经足够了。
如果是用来安葬的话，安葬谁呢？
江珩道：“会不会是别人用来葬她的？供品不足，游魂不安，怨念未平，她才流连在现世不能轮回。”
“你这语气越来越神神叨叨了。她折腾这半天，就是要我补上五斗秫米吗？”
他声音带笑：“你还要弄清楚她在怨什么。”
我翻了翻和鹿轩的聊天记录，有点头痛：“不就是怨指挥的沾花惹草吗？”
“你总是听信别人的话。她知道得再多也是传闻。你要是真想弄清楚，干脆去问问当事人好了。”

浩气指挥ID[凉心凉情]，是个二少，是两年前的指挥。据鹿轩说，环夫人自杀之后，他也渐渐淡出了玩家的视野。他退了统战的群，自己的帮会群解散了，也没什么人有他的联系方式。当年的骗财骗色一事，现在也没多少人记得了。
我抱着一丝希望上了线。在过图结束的瞬间，密聊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辰雨子禾]：先生，套书还出吗，急需，价钱好商量。
[小魔仙]：我现在在唐门密室，不方便出去，先生可以过来交易吗？
要是是平时，我肯定乐呵呵地一一回过去，但想到江珩说的“都不是活人”，我扫了眼那些茗伊插件没有记录的ID，只得装作没有看到。卖书的广告，我自然也不敢再发了。
我在加好友的地方输入了指挥的ID，下面就蹦出来个系统的黄字提示：[凉心凉情]已经加入好友列表。
同时蹦了一下的，还有左下角好友图标旁的数字，从2/168，变成了3/168。他在线。
二少的头像是三周年的绝版蚊香头像，一看就是老玩家，签名一句“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阵营指挥居然马上和我双向好友，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点开他的装备。一身文王，是两年前的仙侣花月毕业PVE装备。看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过副本的装备了。我也不意外，毕竟我虽然浪迹竞技场，PVE装备还是考古级别的大战掉落。
他没有问我加他干什么，我也只好主动和他开门见山。
你悄悄地对[凉心凉情]说：二少你好#欣喜，请问你是两年前浩气的攻防指挥吗？
[凉心凉情]悄悄地对你说：是我。怎么了？
你悄悄地对[凉心凉情]说：我是[太妃环夫人]的亲友，有点事情想要问一下。
密聊沉默了片刻，才跳出来了一句。
[凉心凉情]悄悄地对你说：好呀。
[凉心凉情]悄悄地对你说：#欣喜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这个表情和我之前发的比起来……
笑容的弧度更大些。

江珩表示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给我订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让我在火车站出口等他。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坐着等死，略做收拾就上了去往隔壁市的火车。一路上，我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只是因为江珩。
这是这么久以来，在他提出死情缘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因为余情尚在，而是因一个荒谬的理由。
下午五点左右，我下了火车，左手拖着一个装着七十多斤秫米的便携购物车，右手紧张地攥着手机。一出出口，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一路活跃的心跳，一瞬到达了一个几乎停止的顶点。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江珩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刚刚从菜市场出来的阿姨？”
我笑容渐渐消失，强忍着把购物车甩到他身上的冲动：“你终于肯见我一次，就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吗？”
他身形一如既往地很好，黑衬衫穿着很合适，就是比我记忆中的消瘦了一点。我骂完那句又有点难受，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不做言语。
“不是我来见你，是这件事情很复杂，一个人做我不放心。”
我在拉杆上的手捏得泛白：“好了好了，我明白。”

“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坐在的士上，江珩一对漆黑的眼看向了我，“安葬要秫米八斗，开棺要秫米三斗，那么那个葬环夫人的人恰恰好只用了三斗，会不会那人的本意不是葬她，而是去开棺？”
我想了想：“可是葬礼不是刚刚入土么，有什么好开的？要开肯定不是开环夫人的，但为什么要把米用在她的身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如果开某个棺需要的是三斗米——”他压低声音，“外加一个环夫人。那又怎样？”
正说话间，前排的司机吆喝了一声地方到了。江珩去付钱，我一边费力地搬着我的米，一边打量着指挥的住处。
其实地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差。江珩说他“穷得叮当响”，现在看来住处也就是个普通的民房。转而一想我就明白了。跟江珩的背景比起来，不说指挥了，他要是再耿直些，我在他口中估计也是穷得叮当响的那一类。
江珩在前面单肩扛着米，我在后面看着手机。
路过四楼时，楼道的感应灯闪了两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江珩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注意，一下撞上了他的背。我揉着脑门还没说话，他忽然伸出手来拦住了我：“先别动。”

江珩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只是前情缘那么简单了，还是一个疑似真道士，但肯定是救命稻草的前情缘。他让我别动，我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在他身后僵硬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轻声道：“怨气很重。待会不要让别人看到秫米。”
我慎重地点点头。
“跟紧我。”他说完，往旁边让开了些，让我得以在狭窄的楼道里和他并肩走。我蹭到他旁边，他又将手伸了过来。
江珩说得不错，我显然从骨子里就不是个能靠自己解决这件事的人，因为在这等关头，在“我是不是要死了”和“江珩是不是要牵我的手”之间，我满脑子都是后者。
他之前那句“不是因为你我才来的”说得那么无情无义，我当然不能服输，也很有骨气地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很……”
“三……斗……”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吟，最后由一声凄厉的尖叫结束：“你的腿在哪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楼梯竟然坍了下去，碎石一路砸落了下面两层的楼梯，一起在一楼地面震起一片灰雾。我喘息着看向身边的江珩。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反手一把把我推到了墙边，而我现在脚尖前不到两指宽的距离处就是断口。
“环夫人噗通一声跳下了楼”
我怔怔地看向脚下。十米的高度，要是迟了哪怕一秒，我不死也得残废。
“有没有事？”他呼吸急促地问。
“我……我没事。”我往一侧挪了挪，哽咽道，“我没事。”
江珩把双腿发软的我拉上了四楼的平台，叹了口气道：“我们到了。404，对吧。”
我瑟缩着点了点头。
他卸下肩上的便携购物车，看了眼脸色估计很难看的我：“牵好我的手，站我后面去。”
这次我可不敢矫情，他手一伸过来，我赶紧过去紧紧握住。见我这样，他笑了笑，按响了发灰对联一旁的门铃。
嘶哑的“叮咚”声响起——
像游戏里密聊的声音。

铁门打开，门后的是一张清瘦的脸，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干笑的我，又越过我肩头看见了后面楼梯的惨状，皱眉道：“刚刚听到外面那么大一声响，居然是楼梯塌了。早和他们说过这楼梯不结实。你俩没伤到吧？”
我清了清嗓子，撒开了江珩的手：“我们没事。我是那个ID琅琊的道姑。这位是……我亲友，一个道长。”
江珩斜斜睨了我一眼，指挥就“噢”了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前者：“我还不知道有人要和你一起来。不过没关系，进来吧。”转身到一半，他盯着墙边的购物车，“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想到江珩说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心虚道：“也没什么，准备烧的香而已，可以带进你屋里吗？”
“不碍事。”
我跟着江珩进了屋。外面天色已暗，不大的客厅里只悬着一盏白炽灯，光线惨白又有些晦涩。指挥引着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对面：“你们坐火车来的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矜持地坐直了些，“这次来，就是想麻烦你带我们去环夫人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