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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五刻,洛阳城外。
刘老爷子的二儿子,刘庆兴,正奋力收割麦子。白色的上衣叠得整整齐齐,连同几块被屉布包的严严实实的饼,一同放在竹篓里。太阳将刘庆兴脖子、后背和臂膀上结实的肌肉晒得黝黑。轻薄的镰刀一挥,一茬麦子便被整齐的割下装到筐里。农民们都是如此割一茬退一步,汗水浸润着他们坚实的身躯,古铜色的肌肉反射出微微的光泽。
城外绵延不绝的金色的麦浪一望无垠,热风刮过麦田,颗颗饱满的麦粒发出阵阵刮擦,奏出农人最喜爱却又最焦虑的乐章。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金色海洋被细细的田埂分隔的整整齐齐,无数农民穿梭其中。随着镰刀的挥舞,沉甸甸的麦穗应声而落,完成生命的又一次旅程,准备好散发着清新的谷物的芳香,被端上每个农家的餐桌。
刘庆兴割完一茬麦子,正要伸手擦擦汗,一抬头,便看见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和后面跟着的略带微笑的良。
“桂儿,你又来闹了。”刘庆兴无奈的笑了笑,“我这收麦子正忙呢,你先玩吧。”
“哥哥!我没闹!”桂儿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我是来请良哥哥帮忙的。”
刘庆兴有些惊喜的看着良,良带着草帽,拿着农具背着篓筐,只是朴实的笑了笑。
“这……这哪好意思呢?”刘庆兴有些脸红,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给良指着田地的范围,“咱们家田从那这边这颗树开始,到那边那颗桑树,都是咱家的。”
良有些惊诧,虽然有心理建设,但是没想到收割的任务这么繁重。
满穗看着这成片的麦田,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丰收的、连绵不绝的麦田了。满穗轻轻捻着一株麦穗,颗颗麦粒饱满,泛着金色的光泽,甚至连麦芒扎在手上的刺痛感都那么温柔。
有些事情,心里想是一回事,触景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爹爹。”
“穗儿好想你。”
满穗一时情难自已,紧紧攥着衣角,不让泪流出来,被其他人发现。
“要是爹爹看见了……该多好啊……这样家人又能吃饱饭了……”
“爹爹………”
满穗突然抬起头看着良,眼神带着一丝狠厉。
桂儿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不知所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桂儿只记得满穗姐姐说自己是因为北边大灾才逃难的,看见麦田倒是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这么瞪着良哥哥看呢?
刘庆兴则是累的半死,完全没注意到小闺女那点儿细腻心思:“良哥,那边那片田就辛苦你了。”
良注意到了满穗的异常,但嘴再拙的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时机,哪怕逃避一下也好,点点头:“行,我来帮忙。”
刘庆兴不好意思的笑了:“真是麻烦你了。”
“哎呀,哥哥,没事的,”满穗突然发话,吓了良一跳。满穗刚刚失控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不见,乖巧的接着话,“我们白吃白住这么多天,也应该帮帮忙才是嘛。”
刘庆兴笑了笑,便继续开始忙活。
良看了一眼满穗,满穗开始和桂儿在麦田里玩耍,抓小动物,拿秸秆编风车,玩的好不快活。
这小鬼,说是帮着收麦子,结果自己光顾着和那小丫头玩,倒是让我来做这苦力……罢了,我毕竟欠她那么多,苦力就苦力吧。
良弯着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有些慌张的看着满穗。毕竟自己编借口说自己是陕地逃亡的农民,若是连割麦子都不会,岂不是穿帮了?满穗看见良慌乱的目光,立刻会意,悄悄地走到良身边:“良爷真笨呀,割麦子都不会~”
“你这小鬼……”良无奈的笑了笑,温柔的退后了一步。
“嘻嘻~”满穗乖巧的接过镰刀,躬下身子,“良爷看好了哦~”满穗拿着镰刀,月勾一般的镰刃用力一拖,将麦杆割断。
良看着满穗弯着腰认真割麦的动作,不禁有些出神。
“良爷想什么呢?”满穗发现良盯着自己发呆,不满的嘟起小嘴,“喂!你个色狼!”
“啊,啊?”良回过神来,看见满穗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后背有些发毛。
“哼……”满穗不坏好意的瞥了良一眼,“良爷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把你割了!”满穗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镰刀。
良打了个冷颤,连忙摇了摇头,接过镰刀,开始试着割麦子。
“哎呀!”良一刀下去,差点割到自己的小腿。
“良爷!”满穗赶紧蹲下身子,查看良的小腿,“没受伤吧?”
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满穗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赶紧站起来,满脸通红,快步走开了。
良笑了笑,继续学着刘庆兴的动作,一茬一茬割着麦子,镰刀并非如自己的长刀那般锋利,但割麦子毕竟比砍人简单,良很快就熟练起来,满穗也开始帮忙捡拾地里遗漏的麦穗。炙热的阳光烤得良后背火辣辣的疼,可良却没有停下,毕竟满穗还在那里拾遗落的麦穗,自己更没脸面,也没资格喊累。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0楼2025-02-06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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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穗捡了一会便累了,瘦小的体格很难撑得住如此高强度的体力劳作,良看出了满穗的虚弱,赶紧扶着她坐在田埂上:“你这小崽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体,快去休息休息。”
    “良爷,我……不累。”
    “什么不累,”良轻轻捏了捏满穗热得发红的脸,“快去歇息……对了,桂儿呢?”
    “桂儿她去拿午饭了。”
    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割麦子。辛苦的农活让良累的气喘吁吁,可是刘庆兴一直在坚持劳作,良自己也没有脸面休息。满穗休息了一会,也起身,一言不发的在麦田里逡巡着,轻轻抚摸着随风摇曳的麦穗。
    满穗似是在回忆,回忆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回忆爹爹温柔和蔼的脸庞……曾经的那一切是多么的美好,虽然并不富贵,但是很亲切。爹爹种田再辛苦,也会笑着抱着自己,一边给自己讲故事一边走回家;娘亲也会做香喷喷的小米饭和松软的馒头,时不时还有煎鱼;弟弟笑着跑着,和自己在树下追跑打闹,奶奶摇着蒲扇,坐在摇椅上慈祥的看着自己……
    果然。
    回忆才是最漫长的凌迟。
    良看着出神的满穗,不忍心去打扰。良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过去。而这一切又是被自己毁掉的。要是自己没有杀穗爹,也许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良甚至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能将满穗这个和桂儿差不多大的女孩,从天真可爱变得如此富有心机。
    良一刀一刀麻木的割着麦子,满穗的出神再次将良拖入自责和愧疚之中。
    “满穗姐姐!”
    一声软糯的声音从满穗背后传来,将满穗和良的思绪拉回现实。满穗回头,桂儿正提着一个篮子,蹦蹦跳跳的沿着田埂跑过来。
    “二哥!良哥哥!满穗姐姐!”桂儿笑嘻嘻的拎着篮子,欢快的跑到田里,“累坏了吧,快吃点东西吧!”
    满穗开心的摸了摸桂儿的小脑袋:“妹妹真懂事,一起吃吧!”
    刘庆兴和良也直了直发酸的腰板,笑着打开篮子。篮子里是新烤的大饼,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还有四个煮鸡蛋,两根葱。桂儿轻轻把篮子放在地上,四人蹲在地上一起享用这简单朴实而亲切的午餐。
    “哦!对了,”桂儿突然站起来,“我去打点水吧!”
    “哎哎哎,你别去了,”良伸手拉住桂儿纤细的小手,这种体力活儿还是我来干吧。良说着便提起水桶,自顾自的到河边去汲水了。
    满穗和桂儿只好笑着坐在田埂上吃饼。
    “满穗姐姐,你哥话不多,但是看着挺踏实的呢。”桂儿微微侧脸,浅笑着看着满穗。桂儿的脸明显比满穗更加肉乎一点,小胳膊也软软嫩嫩的,比满穗的胳膊粗了一圈,相比之下满穗的胳膊则显得过于纤细,有些皮包骨头的感觉。
    “还好啦……”满穗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桂儿显然不知道良血腥黑暗的过去,只是单纯的认为良是像刘庆兴那样勤恳的好哥哥。
    满穗默默的吃着,突然眼前伸出一只拿着剥了壳的煮蛋的粗糙大手。
    “快吃吧,你看你瘦的。”刘庆兴嘴里全是大饼,含糊不清的说。
    满穗急忙想要推辞,却被刘庆兴抢了话:“不用担心我,我有的是一膀子力气,不差这一个鸡蛋,快吃吧。”刘庆兴憨厚的笑了笑,把那个白花花的煮鸡蛋塞进了满穗的大饼里。
    “谢谢……”满穗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话语间,良提着一桶甘甜的泉水走了回来。
    “大家都喝点吧,送送食。”
    大家分享着午餐。满穗看着眼前这一幕,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和爹爹、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1楼2025-02-06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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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良和刘庆兴都在繁重的收割中度过,满穗和桂儿时不时捡捡剩,时不时在田里追逐打闹肆意玩耍。夕阳西下,余晖渲染出的一圈圈光晕,将青浅蓝色的天空染出缤纷壮丽的红霞。落日一点点跌下山去,天边的红霞愈发浓烈,良和刘庆兴熟练的将割好的麦子打捆,背在背上,跟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慢慢往城里走。夕阳晒在身上,暖暖的,很柔和,将四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那么一瞬间,良甚至觉得,就这样做一个农夫,种一辈子地,和满穗安稳的过一辈子……不,我怎么又想起这个小崽子了?
      良晃了晃脑袋,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和桂儿嬉笑的满穗,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良想不明白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一行人推开家门,长子刘庆隆已经做好饭,陪着父亲刘珪和母亲在餐桌边坐着了。
      “阿爷!阿娘!桂儿回家啦!”桂儿一进门便笑着走进院子里。
      “诶?良郎这是去哪儿了?”刘老爷子略有惊讶的看着背着一大捆麦子的良走进门,“莫不是帮着收庄稼去了?”
      桂儿兴冲冲的扑倒刘珪的怀里,乖巧的点点头:“是呀,阿爷,我求满穗姐姐帮忙,让良哥哥帮忙收一下地里的麦子呢。”
      “哎哟,你这娃子,也好意思麻烦人家。”刘珪笑呵呵的说了桂儿几句,语气中却并无斥责之意。
      桂儿听见爹爹有些责怪自己,不满的嘟起小嘴:“我不是看二哥收庄稼太辛苦了嘛……”
      “闺女,人家是客人,你怎么能麻烦客人呢?”刘珪把桂儿放下,慢慢走到良面前,眼神带着一丝感激和认可,“哎呀,良郎,我家小女不懂事,麻烦你干了一天的活儿。”
      “刘爷,我和我妹妹在这儿白吃白住了一晚上,不帮点儿忙多不好意思呀。”良也学着中午满穗说话的样子,笑呵呵的向刘珪搭话。
      良撇了一眼满穗,满穗的微笑中多了一丝肯定,仿佛在说:“良爷终于不是木头了!”
      “好了,快吃吧。”刘珪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一家人开始享用晚餐。
      “对了,”长子刘庆隆看着良,“等这几天收完麦子,你跟着我上街采买一些从军要用到的东西吧,还有干粮和生活用品啥的,最好都备齐了。”
      刘庆隆的态度也软和了下来,很明显,帮忙收麦子这一行为博得了刘老爷子一家的信任,真是如有天助啊。
      良微笑着点点头,晚餐在一片温馨祥和的氛围中度过。
      戌时七刻,良和满穗回到了西厢房侧室。
      良回想起满穗看见满田麦浪时眼神中的恍惚和那一刻痛苦又充满痛恨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满穗。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刻,最后仍是良开了口:“先睡吧……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等等。”良的手腕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满穗轻轻握住了良的胳膊,微微低下头去,让良看不起满穗的表情,“一起睡吧。”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2楼2025-02-06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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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天宝九年五月亥时整。
        夜色如墨,静谧若潭。窗纱微亮,月色缠绵。
        一片桂树叶告别了枝头,乘着微风,如小船儿轻轻摇进窗子中,落在床边的枕上。
        清瘦的姑娘侧躺在床上,借着洒出婆娑树影、柔嫩如纱的月光,静静看着枕边的叶。
        壮实的汉子背着身,沉沉的睡着,如雷的鼾声、漏刻的滴答,惹得姑娘内心一阵烦躁。
        一双纤细白嫩的小脚轻轻伸出被子,缓缓踏上那才干的绣花青布鞋。“吱呀”一声,姑娘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徐徐轻徙,步于门庭。
        月华如水,淅淅沥沥。微风拂面,叶影斑驳。
        ·满穗轻轻坐在桂树下,瘦削的小手漫不经心的托着可爱的小脸,有些痴痴的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满穗对着月亮发呆,时不时轻轻叹息一声。
        “爹爹……”满穗自顾自的用手指绕着头发,“穗儿该怎么办呢……”
        满穗盯着自己的绣花鞋,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自己已经来到了和明朝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和过去唯一的羁绊几乎只有那一身娘缝的旧衣服、爹爹给的系在脚腕上的平安绳、老厨子爷爷送的那双黑布鞋、还有良……送的这双绣花鞋……
        满穗自嘲的笑了笑,如葱根般白嫩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这双布鞋。浅粉色的牡丹花刺绣和天蓝色的布料、白布鞋底都是很常见、很朴实的款式,在集市上二三十文便能买一双,看不出有多么华贵,即便是和桂儿的鞋相比——那双浅绿色带翘头圆绒球、丝绸内里的鞋——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民款式。可是即便是这样一双平平无奇的布鞋,穿在脚上却是感觉那么舒服、那么踏实。针脚缝得是那么密,鞋底纳得那么厚。
        是因为这是四年来,头一次有人会送她生日礼物所带来的心灵上的温暖吗?
        满穗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宠溺一件珍宝般抚摸着鞋上的花瓣刺绣。这几乎是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完好的衣服了。娘缝的衣服已经到处是破洞,外搭还撕了一大块儿,裙子也只剩一半了;老厨子爷爷的那双鞋更是破的不能再破了;只有爹爹给的红色脚绳、自己缝给爹爹的荷包、良送的这双鞋,还完好无损……
        如果良能隐身,一定会看见满穗眼里的温柔与痛苦纠结。
        满穗轻轻拿出那个荷包——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红色小包。荷包的边角因为往里做了隐针而显得有些厚实,绣上的黄色的“安”字仍没有褪色,即便做工比不上京城那些蜀锦制的、匠人们精心制作给富家千金们的工艺品荷包,但这小小荷包蕴含的东西,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阿物比得上的。
        这荷包,是对爹爹的爱,对爹爹平安的期盼。
        但是爹爹,再也见不到了……都是因为良!
        这个杀人犯!
        满穗情不自禁的紧紧攥着荷包,但转瞬间,她那充满仇恨的双眼不自觉的涌出泪水。
        为什么呢?
        良?
        为什么要用你那似有却无的可悲可笑的良知让我活得如此纠结、挣扎、痛苦呢?
        你瞒住了我不是哑巴、你牵了我的手、你为我杀了舌头、你送我那双鞋…………
        满穗再次轻轻啜泣了起来。
        瘦弱少女那晶莹剔透的泪滴撒在月光之上。
        点滴珠泪、翻江倒海。
        满穗小声啜泣着,小手轻轻擦着眼泪。忽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温暖。
        一张温暖的毯子披在了满穗的身上。
        满穗轻轻回头,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这张脸算不上多么英俊,却有一种凌厉之感,浓厚的眉毛下是一双略带忧郁的凤眼,嘴角和左眼的疤痕似乎都在隐隐诉说着这个男人过去不为人知的故事。
        “晚上凉,别受了寒。”
        良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不善言辞的他终究还是只说出了这简单的几个字,随即轻轻坐在满穗身边。良虽然脑袋木头,但并不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是杀父之仇。按照乡里传统,血亲复仇是不会被过重责罚的,甚至是可以理解的。
        良紧了紧满穗背上的毯子,他知道自己对满穗所造成的伤害,那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良看着满穗低沉的小脑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给满穗一个安慰的拥抱,他知道自己不配安慰满穗。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月夜的庭院内。
        突然,良感觉到满穗小小可爱的脑袋搭在良的肩膀上,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良爷。”
        良轻轻低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肩上的满穗。满穗并未抬头,只是继续说着。
        “我难受。”
        “哪儿不舒服?我带你去找郎中……”
        “你个木头……”满穗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轻轻别开脑袋,只给良留下了一个后脑勺。
        良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满穗,索性不再说话讨嫌,而是静静蹲在她身边。
        过了一会儿,满穗微微嗯了一声。
        “我困了。”
        “我扶你睡吧。”
        良见满穗微微颔首,便温柔的扶起满穗,两人朝着卧房走去。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6楼2025-02-14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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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崇祯元年的最后几个月。
          我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副陕北农民的打扮,头戴斗笠,背着包袱。他一直朝西边走,脚步很快,一边走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眼里充斥着殷切的盼望。那种期盼,似是急着回家哺育孩子的母亲一样的眼神。
          母亲。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我不曾见过的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哎……
          这毕竟和我没有关系,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不得不这样生存。
          在他经过我身前草丛的一刹那,我从草丛里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未等他言语,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我的短刀上,一下刺入他的心脏。他说不出话来,呼吸困难的呜咽着,拼命挣扎的想夺我的刀,双手双腿奋力挣扎,想挣脱开我的压制;同时,那双眼睛,眼角满是皱纹的眼睛,几秒前还充斥着希望的眼睛,惊恐又带着几分乞求,似是恳求我不要杀了他。
          我向来难以面对眼睛,无论是猎杀动物还是行人。
          眼睛真是个传神的东西。
          我杀过那么多人,有不甘、有愤恨、有乞求……而这双眼,似乎都没有,那种乞求似乎不是乞求自己能逃过一劫,而是一种,带着牵挂的乞求,似乎是希冀自己所挂念的人一般。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竟有一丝愧疚,但刀已出鞘,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得将他的斗笠拉下来,盖住他的脸,死死的压制住挣扎的他。
          他剧烈的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只剩双腿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即便是一阵死寂。
          ……
          ·“良爷?”满穗轻轻拉了拉良的衣角,“不睡吗?”
          “啊?啊,嗯。”良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床上的满穗。
          “这就睡。”
          良翻身躺下,轻轻给满穗盖好被子。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7楼2025-02-14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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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两刻。
            满穗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柔和的月光洒在脸上,淡淡的惆怅涌入心扉。
            “哎呀!你干嘛?”
            满穗突然感觉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搂住,后背紧紧贴住一扇温热厚实的胸膛。
            “别乱想了,搂着你你可能心里好受一些吧?”
            良那低沉、略带沙哑的雄厚嗓音从满穗耳后传来。良的声音富有磁性,惹得满穗心里毛毛的。
            “讨厌!谁要你搂着?”满穗明显感觉自己的小脸有些烫,装作要挣脱,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怨恨,“静来恼我,你这瓜怂!”
            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搂着。
            “你……”满穗显然是有些气恼,咬着牙说,“小心我告你猥亵幼女!”
            “你又不是幼女,我怕什么。”
            良冷不丁的回答直接把满穗噎住了。可怜的穗儿,就算再怎么聪明,一时在气头上,脑子竟也转不过来,只好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良。
            良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满穗,轻轻拍她的背。不一会儿,良就听到耳边传来满穗轻柔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这小崽子,终于是睡了。
            良正要翻身,自己转过去睡,突然感觉怀里的人儿转了个身子。
            “爹爹……”
            满穗小小的脑袋贴着良的胸膛,浅浅的呼吸、窸窣的梦呓,勾的良从内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感觉。良想起自己的娘,素未谋面的娘。若是娘没死,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依偎在娘怀里呢?
            良突然有些羡慕满穗,她起码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爱她、宠她的爹……
            不,自己这个杀人犯,害得满穗、害的那么多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脸羡慕她呢?
            良轻轻叹了口气。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8楼2025-02-14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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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轻柔的风吹过满穗的脸颊,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满穗可爱的小脸上。
              满穗被强烈的阳光照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左臂轻轻支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说,有人抱着睡觉确实安心不少,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胸肌也确实很舒服。满穗轻轻看向身边,却未发现期待着的身影,她连忙爬下床,穿好衣服,走出卧房。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天上,偌大的庭院内只有刘珪在慢悠悠的舞剑,桂儿在树底下坐着,背爹爹要求背诵的诗歌,。
              “满穗姐姐!”桂儿看见满穗,欢欣鼓舞的跳起来想要去找满穗玩。
              “别闹,看你的书。”刘珪的语气平静祥和,并没有动怒,却有着一种不可质疑的威严。桂儿却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慢吞吞的走回去。
              “醒了?”刘珪随即看向满穗,笑呵呵打招呼,眉眼间满是慈祥。
              满穗揉揉眼睛,微微点头:“爷爷早啊,我兄长在哪里……”
              刘珪笑呵呵收起剑:“你哥嘱咐我,别打扰你睡觉,让你好好跟桂儿玩玩。至于他嘛,应该在跟庆兴在地里干活儿呢。”
              自己这是……睡过头了?
              满穗轻轻走到院子里的日晷边:“居然巳时五刻了吗?”
              “嗯,早就日上三竿了。”刘珪喝了口茶,看着满穗,“你哥跟我说,你昨天晚上睡的不好,让我照顾你好好在这儿歇歇,地里的活儿呀,太累、太重,小女娃子干不来。”
              “来,喝茶。”刘珪倒了一杯茶,微微起身。
              茶碗是朴实的红褐色陶土烧制的,素面的碗身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砂质却出乎意料的细腻,没有一点粗糙的黏土的感觉。长期的磨合让碗身反射出柔和的光泽,碗边厚打磨的非常薄,绝非街头巷尾小店用的那种粗糙大碗,而是匠人精细雕琢出的高级工艺品。
              “爷爷!您坐。”满穗连忙接过茶杯,放在石桌上,扶着刘珪坐下。
              刘珪却摆摆手,爽朗的笑了笑:“爷爷不用坐,爷爷还没那么老呢。”
              满穗看刘珪依然在站着,也不好意思坐下。
              “先失陪一下。”刘珪想起什么,起身去厨房。
              桂儿抬起头,偷偷用余光看着爹爹走进厨房,终于松了口气,跑到满穗身边:“满穗姐姐!”
              满穗听见桂儿俏皮的声音,刚要回头,却被桂儿撞了个满怀。
              “哎呀,桂儿,你好调皮呀~”满穗捏了捏桂儿可爱的小脸,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满穗很喜欢这个天真无邪、纯真可爱的小丫头,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满穗姐姐,我好羡慕你啊!”
              “嗯?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能睡大觉。”桂儿奶声奶气、一字一顿的说。
              满穗听了,愣了一下,随即 “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姐姐?”桂儿有些不解的看着满穗,“你笑什么啊?”
              满穗笑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就因为这个?你阿爷要你背诗,所以你不能睡懒觉?”
              桂儿撅着小嘴,天真的点了点头。
              “不只背诗,还要练字、算数……桂儿好累啊!”
              “看来你阿爷还挺疼你的嘛,”满穗笑着,温柔的摸了摸桂儿的小脑袋,“读书不好吗?”
              “不是说女孩子都要嫁人的嘛……我不是不知道读书好,只是读书好累啊……”
              满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禁有些震撼,在古代,女孩一向被视为“赔钱货”,像自己爹爹那样宁可卖掉传家宝也不卖自己的爹爹已经实属罕见了,愿意培养女儿读书识字的,除了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在普通百姓中,实数少见。
              满穗还没缓过神来,便听见刘珪老迈慈祥的嗓音:“满穗姑娘,这是你哥给你留的早饭,快吃吧。”
              刘珪端着一个篮子,里面是一角饼,一个咸鸡蛋。
              “嘿嘿,自己家里腌的,别太嫌弃。”
              “怎么会呢,爷爷?”满穗微微欠身,笑着接过饼和腌蛋,“穗儿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满穗轻轻坐在石凳上,磕破鸡蛋壳,慢慢剥开,鸡蛋黄的部位最薄的地方只隔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蛋清,里面的油似乎是要溢出来一般。满穗把饼从芯分开,夹住鸡蛋,轻轻一挤,浓厚香醇的鸡蛋油随即顺着爆裂开的蛋清汩汩流出,满穗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油珠,不禁咽了咽口水。
              满穗轻轻咬了一口,热乎脆嫩的饼融合着咸香滑腻的腌鸡蛋,在满穗的口中绽放出朴实的美味。
              “真好吃!”满穗的眉毛快弯成月牙了,“谢谢爷爷。”
              刘珪满脸慈祥的看着满穗享受食物的样子,他经历过饥荒,他感受过饥荒,知道那些“饿鬼”——无论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打起精神,除了食物——知道那种饥荒多么令人绝望,现在看来满穗的情况也许比想象中更好,起码有她哥照顾她 还有精神和家女玩耍。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69楼2025-02-14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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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穗吃着饭,微微抬头,注意到刘珪慈祥和蔼的笑和桂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显然,桂儿的小馋虫完全被勾起来了。
                “怎么了,桂儿?你也想吃?”满穗笑着擦了擦嘴角。
                “诶~,家女已经吃过了,满穗姑娘不必宠着她,”还未等桂儿开口,刘珪先发话了,“桂儿,你已是吃了早饭的,怎么还要抢满穗姑娘的餐食呢?人家是客人,你还是快去背书吧。”
                桂儿听罢,不情愿的撅着小嘴小声嘟囔着:“阿爷干嘛那么严厉嘛…………”
                “闺女听话,这是礼……”
                刘珪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满穗打断了:“爷爷,桂儿挺可爱的,而且我也并不很饿,您就让我们一起吃吧,正好我也想学学识字呢。”
                刘珪思来想去,答应了满穗的提议。
                “好诶!满穗姐姐真好!”桂儿笑着扑进满穗的怀里。
                刘珪笑着摸了摸桂儿的小脑袋:“你这傻闺女,总是不听阿爷的话。”
                “桂儿才不傻呢~,阿爷,你就让我跟满穗姐姐玩一天呗。”
                “好好好,玩一天就玩一天,”刘珪笑着靠在椅背上,“你也应教满穗姑娘些字句才是。” 刘珪说完,便继续舞剑去了,只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两个小女娃。
                满穗和桂儿笑着一起分享朴实的早餐,简单的擦了擦手后,两个小姑娘便一起抱着一本诗集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桂儿见终于有人陪自己一起看书,激动得不得了;而满穗却显得有些茫然,她只听过爹爹、老厨子爷爷和芸姐说过一些诗词——大概是芸姐那里听得多一点吧。这些诗句中,能和桂儿手里的诗集对得上的大都是爹爹说的零散短句;偷听芸姐和那些官员对辞唱曲儿时得来的诗词曲句则大都是芸姐才思敏捷当场对出来的,并不可能在唐代的诗集上记录,满穗也并不清楚这一点。
                “满穗姐姐,你没听说过这些诗人吗?”桂儿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
                “没……”满穗微微脸红,不好意思的回答道,“之前一直忙着农活儿和逃难……没怎么听过诗歌……”
                “啊~这样啊……”桂儿有些失望,“这些诗人不都是大红大紫的吗?qwq”
                “闺女,别难为人家满穗姑娘,逃难的女娃,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那还像你一样有机会学诗呢?还不好好念?”
                “哎呀~知道啦,阿爷。”
                满穗看着这父女俩的互动,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桂儿妹妹,你来给我讲讲吧!”
                “好呀!”
                满穗和桂儿津津有味的讨论起来,基本都是桂儿给满穗讲诗的作者、讲诗句的意思,有的时候满穗有些不认识的字,桂儿和刘珪不厌其烦的教满穗识字,整个庭院里充满了欢快的氛围。桂儿兴高采烈的在一旁凑热闹,主要还是刘珪给两个女娃讲。
                古书古诗集基本都是从右往左翻页、记录,从上到下书写的。满穗轻轻翻过一页,她并不认识太多的字,只识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一句。
                刘珪似乎是看出了满穗的迷茫,温柔的解释道:“这是张九龄的那首望月怀古,开元二十一年的右相,可惜后来被罢黜了开元二十八年便去世了。”
                满穗并不清楚长安政治圈的状况,只是欣赏着诗句。
                “还有孟浩然的这几首,富有山林归隐生活的闲情雅致,只是她也在开元二十八年去世了。”
                满穗抬头问刘珪:“那现在的诗人呢?”
                “京圈有名的是王维,素来清新淡雅,好抚琴念佛。李白前几年红极一时,还让名宦高力士脱靴来着,随后就遭了贬。杜甫与李白乃是好友,十几年前也有很多壮志凌云的诗篇,可惜仕途不顺、干谒不得,生活是相当困苦。曾经投军过一段时间,如今为封丘尉。岑参似是在高仙芝的幕府下………颜真卿并非诗人,是大书法家,如今升任殿中侍御史……我了解的也并不全面,有些事还是你亲自体验一下才好。”
                “亲自体验?”
                “对,”刘珪笑着摸了摸满穗的小脑袋,“去长安体验一下。就算墙角下有再多阴影,也遮不了大明宫片瓦上的金碧辉煌。”
                满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个老人,两个女娃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悠闲的一天,满穗听着刘珪绘声绘色地讲这些唐代诗词,竟有一种和自己的爹爹一起的快乐之感。
                夕阳慢慢跌下树梢,城中的炊烟缓缓升起,火红的晚霞给城市蒙上了一层温馨的氛围,也给每个农民莫大的鼓舞——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至少这几天不会下雨,收麦子也能安心些。
                刘夫人开始忙碌晚上的饭食,刘庆隆下了班挂了牌子,也回到家,左手拎着一只烧鸡二斤肠,右手提着二两酒,大踏步走进来。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0楼2025-02-14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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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爷!”刘庆隆笑呵呵的拎着酒走了进来,“今天发了俸禄,咱们吃点儿好的!”
                  “你这小子,我不是说了,少买酒吃,你却不听。”刘珪嘴上这么说着,可见了酒肉,嘴角也不由得上扬。
                  “没事,偶尔消遣一下没关系的;正好家里有客人嘛,”刘珪笑呵呵的看着刘庆隆领着酒肉走进厨房,“阿娘!儿来帮您做饭。”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满穗闻声回头,看见良和刘庆兴走进家门——良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丝丝缕缕粘在一起;脖颈和后背结实的肌肉被晒得发红脱皮,汗顺着脖子和胸膛往下流;刘庆兴也是这副模样。两个劳作一天农活的人疲惫的走进家门。两个小女娃看见自己的哥哥回来了,纷纷站起身上前迎接。
                  “阿爷,麦子……收完了!”刘庆兴欣喜而疲惫的说。
                  刘珪微微一愣,随即惊喜的起身:“收完了?”
                  刘庆兴慢悠悠擦着汗,良则把农具放到一边。
                  “嗯,多亏了良郎,往年都要收四天的,今年下三天就收完了!”
                  刘珪看着良,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激:“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良擦了擦汗,穿上上衣,“我还得感谢您收留我们呢。”
                  良看见满穗和桂儿开心的样子,满足的笑了。
                  刘珪拉着良走到餐桌旁:“良郎,待会儿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喝一杯。”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1楼2025-02-14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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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2楼2025-02-14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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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3楼2025-02-28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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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4楼2025-02-28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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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集市
                          ·申时四刻。
                          滋滋滋滋滋滋————
                          厨房里传来一阵蔬菜下油锅后的噼啪声,一阵喷香的水汽迸发开来,腾腾升起。鲜嫩的油菜与猪油、酱油融合,浓郁的锅气弥漫开来。炒锅颠起,菜肴翻滚,噼啪的油声和蔬菜爆炒的翻滚声,融着锅气,百千洛阳人的晚餐在这饱含幸福的翻炒中登台亮相。灶台旁的案板上,蒜毫、腊肠、烧鸡整整齐齐地切好,还要撒上点儿夕阳的余晖,作为美好一天的调味剂和嘉奖。
                          “大郎,把大灶的火升上,取二两小米来。”
                          “好嘞,阿娘!”
                          小米粥,往往是每个北方人最朴实、最亲切的家的记忆;也是一家人幸福的象征,无论贫富贵贱,和家人在一起的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总能温暖疲惫不堪、饱受生活之苦的心灵。刘庆隆麻利地脱下圆领袍叠到一边,迅速打开橱柜,拿出一袋小米和一个斗,一手托住袋口一手拎起袋角,慢慢倒出二两小米,倒入铁锅中,黄澄澄的小米乒乒乓乓、争先恐后落入锅中。刘庆隆又拿起一个瓢,打二斤冷水入锅。紧接着掏出火折子蹲下,取一段纸点燃丢到灶台下的生火口,看着大灶下的火慢慢燃起。
                          夫人见油菜炒的差不多了,便盛出油菜于一陶碟上,往锅里放入一小块猪油,加水,导入蒜毫和腊肠,开始翻炒起来。
                          ·庭院中。
                          满穗和桂儿坐在一起,还在聊着诗词。
                          良和刘庆隆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坐在桌前休息。
                          “喝点儿茶吧,快歇歇。”
                          刘珪轻轻推过来两个茶碗,几片茶叶浮在水中,氤氲的蒸汽中弥漫着绿茶淡淡的清香。
                          良和刘庆兴轻声道谢,慢慢接过茶。
                          “阿爷,麦子已经都收完打捆好了,明天送到打麦场就行了。”
                          刘珪慈祥地笑着拍了拍刘庆兴和良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刘庆兴笑着擦了擦汗,“多亏了良郎,今年比去年快了很多呢。”
                          “那里的事儿,”满穗笑着说,“倒是我们该谢谢刘爷爷的帮助呢。”
                          良笑着看着满穗,这种嘴皮子功夫还是满穗擅长啊。
                          “看来良郎给我们带来好运了呢,这几天都没有下雨的迹象。”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饭做好啦!拾桌子!”
                          “好的!阿娘!”桂儿开心的收拾好书本。二郎也起身,去帮忙端菜。
                          很快,桌上便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道炒菜、一道蒜毫炒腊肠、一只烧鸡、一大锅小米粥,还有一包胡饼。
                          “阿爷,这是我特地从城西那家店打的醇酒,您尝尝。”刘庆隆给刘珪、刘夫人、刘庆兴、良和自己都倒了酒。
                          刘珪笑呵呵地接过酒杯,微微清了清嗓子,对着良说:“良郎,收麦子确实是个辛苦活儿,我们家那么大的地,要是今年有雨,估计又要折损了,多亏了你帮忙呀……来,我敬你一杯。”
                          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拿着酒杯。突然感觉满穗踹了自己一脚,立刻应激地站起来。
                          “啊……我……”良只感觉满穗又踩了自己一脚,似乎所有话都被这脚疼挤出来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我们更应该谢谢您才对,您收留我们,给我们饭吃,床睡,还愿意给我们写推荐信,我们感……感激不尽!”
                          良的脚一直被满穗的小脚踩着、碾着,感觉都要痛死了,又不好发作。
                          “我敬您一杯!”
                          良直接干了。
                          点滴香醇浓郁的黄酒绽放在良的唇齿间。黄酒的香气浓郁而迷人,那独特的酒香仿佛在口中释放出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而它的口感则是那么的均衡协调,各种味道完美融合,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
                          “好酒!”一口酒下肚,良的大脑也开始运转过来,轻轻坐下。
                          “没事,不用那么紧张,当在自己家里就好。”刘珪轻轻拍了拍良的肩膀。
                          满穗浅笑着:“不好意思呀,我这个兄长嘴比较笨,不善言辞呢~”
                          说着,满穗故意轻轻踢了一下良。
                          “无妨!无妨!”刘珪爽朗地大笑着,“老夫知道你们生活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洛阳找老夫,老夫能做到的,必当解囊相助!”
                          “来!吃饭!”
                          良回头瞪了一眼满穗,小声说:“你踩我干嘛?”
                          “嘻嘻……这不是怕你不没有礼貌嘛。”
                          这小崽子,还……挺可爱的。
                          良无奈的摇摇头,我怎么又这么想了?
                          一家人欢快的享用丰盛的晚餐。刘珪掰下两个鸡腿,笑呵呵的递给满穗和桂儿:“来,满穗姑娘,吃鸡腿。”
                          满穗还来不及拒绝,刘珪便把鸡腿放在了满穗的碗里。
                          “谢谢爷爷!”满穗甜甜的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满穗和桂儿开心的吃着鲜嫩的大鸡腿,大人们也高兴地吃着饭,夕阳温和的红色辉光让这顿美餐更加诱人,满穗和良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仿佛就和真正的兄妹、真正家人一样,愉快的享受着晚餐。
                          饭后,刘庆隆拿着一套幞头巾子和一块四角黑布放在良面前。
                          “良兄弟,明天上集市采购东西,你这个头发太危险了。”
                          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前两天已经洗过,比之前干净了好多,却仍然杂乱的散着,后面只留了个啾。现在毕竟不同于明末那吃人的乱世,哪怕社会问题已经有积重难返之势,歌舞升平的日子已然麻醉了人们的神经,对服饰、食品、娱乐的要求也愈发精益求精。良这乱糟糟的头发,大概率是要被认定为山贼盗匪的。
                          “这……怎么戴?”良看着面前的硬质幞头壳子和一张黑布,不知所措。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8楼2025-02-2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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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戴,是裹。”
                            刘庆隆轻轻解下良的头绳,把良头顶的头发分成两簇捋顺,和后脑勺的长发一起,在后脑系出一个小发髻圈,余发自然下垂;从后脑两侧捋出两束头发打成麻花辫系在发髻圈上;轻轻插入一个木棍,随后将余发慢慢缠在发髻圈上,再拔出木棍。
                            “这样,头发就束好了。”
                            刘庆隆随即将幞头巾子套在发髻上,然后将四角黑幞头巾盖在良的头上,巾四角皆有绳,两场两短,长前短后。刘抓住前面的两条带子,绕到脑后系好,随即把后侧两短带向上系在幞头壳前,两个结都紧紧系好,再将多余的布料塞到幞头巾子里面。
                            “看看吧。”刘庆隆递过来一个磨得光亮的铜镜。
                            铜镜里的良面貌焕然一新,先前乱七八糟的散碎头发都被干干净净地裹进幞头里,幞头裹得漂亮而紧致,搭配着良俊朗刚毅的面部轮廓和木头一样一丝不苟板着的脸,若不是身上的蓝色粗布衣服,真好似个武将一般。
                            “哎呀~你笑一个嘛。”满穗伸手,轻轻掐着良的脸。
                            良不好意思的笑了,满穗看着良帅气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捏了捏。
                            “好啦,别闹了,”良轻轻把满穗抱下来,“快睡觉吧,明天要采买东西去呢。”
                            良温柔地摸了摸满穗的头,轻轻起身向刘珪、刘庆隆和刘庆兴行礼,随后带着满穗回到了西厢房的侧屋内。
                            ·这两天朴实的劳动、生活似乎慢慢在磨去满穗心里的恨。友善的刘家人、丰收的麦田、温饱的生活,和桂儿快乐的玩耍,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就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吧……
                            满穗摇了摇头,紧紧捏着手中的荷包。
                            那个荷包依然看着很新,红色的布料和黄色的“安”字还没有褪色。
                            不行!
                            不能忘了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吗?
                            满穗看着良整理床铺的样子,想起这几天良如此费劲帮忙地收割麦子,心中又有些不忍——那片麦田,爹爹也要干六七天,两个人一起干也要三天,不知道良怎样快的干活才能两天就帮忙收完麦子?
                            满穗看着良被晒的红紫的后背,不禁有些心疼,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减轻内心对自己的愧疚和负罪感吗?
                            大概是吧。
                            良细心地铺好床单,把两个枕头两床杯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上,回头看着满穗,正好对上满穗那复杂的眼神。
                            良轻轻低下头,不敢注释满穗的眼神,只是默默解下幞头巾子放在床边。
                            “睡吧,”。
                            “嗯。”
                            良轻轻把满穗抱到床上,背朝里轻轻躺在外侧。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各怀心事的睡去。
                            ·翌日近卯时,刘庆隆一个惊醒,翻身跳下床来看了看日头。
                            “不好!昨天晚上喝多了!”
                            刘庆隆迅速穿好里衣、半臂和圆领袍;幞头巾子也来不及洗便匆匆裹好,带好鱼符和长刀便匆匆赶往折冲府点卯。待到刘庆隆与门吏合了鱼符,画了卯,才放下心来,踢踏着靴子,慢慢走出府门。
                            满穗已经醒了,换好衣服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良:“良爷!快醒醒啦!”
                            满穗的声音很轻柔,听不出语气间的态度。
                            良迷迷糊糊的挣扎起身,看着坐在面前的满穗,立刻清醒了许多,随即起身裹幞头巾,不过却裹得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很丑。
                            “噗!”
                            满穗看着良头上松松垮垮的幞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满穗笑的花枝乱颤,合不拢嘴,“良爷,你也太滑稽了吧?”
                            良不好意思地撤下幞头,把巾子的系带解开:“我戴不惯这玩意……我也不会戴啊……”
                            “好啦好啦,笨蛋良爷~”满穗笑着用小膝盖慢慢凑近良,“我来给你裹吧!”
                            良乖乖地坐在床上,让满穗给他裹幞头。满穗身材娇小、古灵精怪,强壮有力的良却像是笨狗熊一样呆呆地,只能依赖着小精灵一样的满穗帮他裹幞头。
                            刘庆隆推开家门,发现良和满穗已经穿好了衣服,满穗还在指指点点良的衣着打扮,良则是一脸尴尬又无奈的受着满穗的挑拣,眼神中甚至有些宠溺。
                            “咳咳,”刘庆隆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咱们该去采买写东西了。”
                            良和满穗停下动作,跟着刘庆隆出门。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79楼2025-02-2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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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五刻。
                              城内已经解了宵禁,两市也慢慢热闹起来,东曰都会,西曰利人,对称地置于城外东南和西南,各占两坊之地,周建夯土围墙,开八门,内设井字街道和沿墙街道,井字街两侧凿剖面作半圆形的排水沟。
                              洛阳城的集市内已经喧闹起来,热闹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大路上贵族的车马来来往往,肌肉紧实、毛皮油光发亮的宝马踱步着,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响声,行人走在大路两侧,西市尽是勾栏瓦舍、茶馆酒楼等奢华之地,富家公子和贵族子弟们皆是身着丝锦、圆领袍上皆是繁复精细的印花:蓝色对鸭纹、红色骑射狩猎纹、白色卷草纹……尽显奢华,他们闲来无事,在高档酒楼里饮酒作诗;也有贵妇三两成群,流连与街头巷尾之间,或是欣赏小店的工艺品,或是在勾栏瓦舍前听曲看戏,手里拿着从把角儿的夫妻老婆店里买的乳糖圆子、滴酥鲍螺、水晶脍、琥珀饧等小吃;寻常市民与带薪摸鱼的小吏们多在普通酒馆茶楼里休息,身着多为蓝、绿色的粗布交领或是白色圆领袍,有些闲钱的富裕市民还会再交领上以丝绸包边,或是绣上云纹、阶梯纹。酒客们推杯换盏,豪饮畅谈;酒保们穿梭于桌间,为客人斟酒、上菜;茶客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品着香茗,谈天说地。茶博士们手法娴熟地泡茶、抹茶,茶香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茶楼。客店门前,车水马龙,店小二们热情地迎送着客人,为他们牵马、搬行李,脸上堆满了笑容。
                              东市则多是街坊店铺,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
                              绸缎铺里,各色绸缎堆满了货架,红的似火,绿的如翠,蓝的似海,黄的如金。店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那些富家子弟或是贵族妇女,为他们展示最新的布料,或是裁剪出合身的衣裳。瓷器店中,精美的瓷器摆放得整整齐齐,有的白如玉,有的青如天,每一件都散发着独特的光泽。店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瓷器,向过往的行人炫耀着自家的宝贝。食品摊上更是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小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食品,而是工艺品,吃的也并非是单纯满足口腹之欲,而是色香味俱全的感官盛宴: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等精美的点心不计其数,烤羊肉滋滋作响,油花四溅,香气四溢;技艺高超的师父们抄起鲜美的鲈鱼,切成杜甫笔下“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的薄如蝉翼的鲜嫩鱼脍。农贸市场里多是穿着粗布衣服的乡下人,一袋袋麦子、粟、菽整齐的堆在地上,农夫们叫卖着谷物和蔬菜的新鲜和便宜;几个穿着素青色圆领袍的官吏在收购粮食,显然是丰年籴粮、荒年粜粮的保护政策;还有许多留着大胡子的胡人,兜售着西域的香料……
                              满穗流连于繁华的洛阳城中,已经看得呆了。
                              “这还是东都洛邑,要等你们去长安,”刘庆隆看着满穗一脸吃惊的样子,得意的笑了笑,“那才叫真正的繁华!”
                              良也吃惊于洛阳的繁华,即便幼时随爹爹去过北京城,但气息奄奄的明朝末年又怎么比得过当打之时的大唐呢?良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轻轻牵住满穗的小手。
                              满穗的脸顿时红了,小声问良:“良爷……你干嘛牵我手啊……”
                              “这不是怕你走丢了,走吧。”
                              满穗默默地任由良温暖厚实的大手,刘庆隆回头瞥了一眼,微微一笑,带着两人往前走。
                              “良爷!我要吃这个!”
                              “良爷!那个裙子真好看,我想穿穿看,可以嘛?”
                              满穗像一个小精灵一样左顾右盼,新奇地左顾右盼,绕着良叽叽喳喳。良被满穗弄得手足无措,刘庆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递过来两贯钱:“良兄弟,陪你妹妹买点儿她喜欢的东西吧,我先去买点儿干粮什么的。”
                              良双手接过钱,道了谢,陪着满穗逛街坊。
                              满穗兴高采烈地品尝着各种精美的点心,良默默跟在满穗身后,宠溺地看着她满脸新奇与喜悦的尝试那些精致的点心,并替她付钱,至于每当满穗要给自己买点儿什么的时候,良总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良爷~尝一尝嘛!”
                              “我……我算了……”
                              良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满穗用一块儿糯米糕堵住了嘴巴。良看着满穗嘟着的可爱小嘴,忍不住笑了:“好,我尝尝。”
                              糯米糕软糯Q弹的口感在良的嘴里化开,甜度适中、软糯爽滑、口感细腻,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吃,谢谢……”良刚想伸手摸摸满穗的小脑袋,却不知怎么,手终究没有落下,像是触电一般颤了一下,随即慢慢缩回来。良不知怎么,居然想说一句“谢谢穗儿”,但终究卡在了嗓子里,没有说出口。满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轻轻低着头,眼眸下垂;不过很快又被热闹的集市挑起了兴趣,拉着良的手到处吃喝玩乐。良也乐得看满穗开心的样子,满穗吃得油花花的小嘴,笑起来是那么可爱。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80楼2025-02-2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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